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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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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 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在约定的时间再度来访了。这回除了女仆,她还带了一个男保镖。

泰勒斯先生将她请进一间专门的“治疗室”——这房间是昨天夜里连夜收拾出来的,原本是储藏间。泰勒斯先生指挥他的两个学徒将杂物搬出去,又搬进来一张单人床, 再在墙角故弄玄虚地摆上一堆蜡烛, 画几个毫无用处的法阵。于是储藏间便摇身一变, 成了灵媒的专用治疗室。

“请躺在这张床上,夫人。”泰勒斯先生指了指那张单人床。

“我的仆人们可以留在我身边吗?”伯爵夫人有些不安。

“当然可以,夫人。有亲近的人在身旁, 您会更加放松, 我的法术也能更容易施展。”

女仆急忙拍松枕头,搀扶伯爵夫人躺下。那名男保镖紧张地站在床的另外一边。他自始至终都按着自己的腰,段非拙猜测他可能带了把枪。一旦在场众人企图对伯爵夫人不利,他就会立刻把枪射杀所有人。

泰勒斯先生关上门。他站在伯爵夫人左侧, 然后让段非拙站到右侧。

“现在我要催眠您,夫人。您什么都不要想,什么都不要做, 您会觉得越来越困倦……”

泰勒斯先生拿出一枚水晶灵摆, 在伯爵夫人脑袋顶上摇摇晃晃,一副想要催眠她的样子。

但段非拙知道, 这都是做给旁人看的。泰勒斯先生若要催眠一个人, 只需打个响指。之所以大费周章搞什么灵摆催眠, 是为了迎合普通人对他“灵媒”的印象。要是灵媒不这么做, 人们反而会怀疑他的可靠性。

很快, 伯爵夫人就昏昏欲睡了。她的呼吸逐渐平稳, 身体也慢慢放松, 进入了梦乡。

泰勒斯先生收起灵摆, 向段非拙使了个眼色:该你了。

昨天,泰勒斯先生已经将窥探他人梦境的秘术传授给段非拙了。

这个秘术说难也不难,说简单却也不简单。只需要将自己的精神与受术者同步,就可以进入对方的精神世界当中。但困难之处在于,受术者总会对窥探精神类的秘术产生抵触,因此在施术时一般会将其催眠,减少抵触的情绪。

伯爵夫人现在已经沉沉睡去,几乎不可能抵抗秘术了。段非拙移动到床头,俯视伯爵夫人的睡颜,接着两手按住她的太阳穴,闭上眼睛,催动秘术。

这感觉和发动灵视能力很相似,只不过灵视能力所观测的是“外在世界”,而窥探精神所观测的是“内在世界”。段非拙已经相当擅长灵视能力,因此窥探精神对他而言也不在话下。

他潜入了伯爵夫人的意志深海之中。很快他就落到了地面上。

这里应该就是伯爵夫人的梦境。脚下是碧草如茵的原野,远处伫立着一栋美轮美奂的大宅。一名少女侧坐在马鞍上,驭马飞奔,长发在身后飘舞,快乐得如同田园中的小仙女。

段非拙走向少女。她应该就是年轻时代的伯爵夫人吧?这是她的记忆,他们当然看不见段非拙,因此他可以自由观察周围的景象。

一对中年夫妇站在远处默默观望她。马儿飞奔到一处篱笆前,眼看就要撞上了,中年夫妇不约而同捂住嘴。

这时却只见少女一拎缰绳,马儿高高跃起,轻盈地跳过了篱笆。

少女放声大笑,望向那对中年夫妇:“爸爸妈妈,你们瞧我做的怎么样?”

她妈妈责备道:“太危险了!今后不许你做这种事!”

“可我成功了!”少女娇嗔。

“快下来吧!你的行李还没收拾呢!明天我们要去维也纳了,你忘记了吗?”

“姐姐去相亲,为什么我也要去,怪无聊的。”少女撅起嘴。

“那也是你表哥!去看看人家不好吗?”

接着,场景变化了。青葱的原野变成了一栋美轮美奂的宫殿,少女身着盛装,戴着华贵的冠冕,一名年轻英俊的男子牵着她的手。两人无名指上的戒指闪闪发光。

站在两人面前是一名主教。他举起手,庄重地说:“我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夫妇。”

少女和男子相视而笑。宫殿中观礼的人群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。

段非拙也站在人群中。他就像是一个幽灵,不停有人穿过他的身体。好在他什么感觉也没有。

这应该是伯爵夫人的婚礼吧?只是,一介伯爵的婚礼如此盛大,似乎有些不同寻常。

场景再次变化,这回伯爵夫人躺在床上,长发铺满枕头,脸色苍白,像是患了重病。

一名女仆抱着小小的襁褓走了进来,伯爵夫人立刻露出微笑,朝她伸出手。

女仆将襁褓交给伯爵夫人。一只粉嫩的小手从襁褓里露了出来,伯爵夫人捏住那只小手,亲了亲婴儿的脸蛋。

相比之前的场景,此时的伯爵夫人年纪更大一些,或许是因为当了母亲的缘故,她身上属于少女的稚气褪去了,转而多了一种母性的光辉。

真奇怪。段非拙心想。这的的确确是伯爵夫人的梦境,但她不是一直为噩梦所困扰吗?然而他所见的场景却跟噩梦完全搭不上边。

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,盛大奢华的婚礼,喜获麟儿……怎么看都是人生中快乐的瞬间啊?

场景又变换了。这一回段非拙出现在了另一座宫殿中。这时的伯爵夫人已不再是年轻女子,而是端庄的妇人了。她跪在软垫上,虔诚地低着头。她的丈夫捧着一顶王冠,把它戴在伯爵夫人的头上。

段非拙立刻联想起了一幅世界名画——《拿破仑加冕》。虽然名为“拿破仑加冕”,但画中所画的其实是拿破仑为他的皇后约瑟夫加冕。画中的拿破仑手持一顶王冠,约瑟芬跪在他面前,等待他将王冠戴在自己头顶。

伯爵夫人当然不是约瑟夫,她的丈夫也不可能是拿破仑,毕竟那两人早已作古。但是普通的伯爵是不可能为他的妻子加冕的,不是吗?

段非拙望着伯爵夫人,霎时间,他明白她是谁了。

……不会吧,居然是她?

他以为来到这个时代,遇见威廉·叶芝这样的历史人物,就已经是无与伦比的幸运了,没想到他还能遇见……她?

大地忽然震颤起来。

段非拙站立不稳,险些扑倒在地。他以为发生了地震,但是“伯爵夫人”却纹丝不动,周围观礼的人群也并未出现异状。

这么说,不是他们的问题,而是他的问题。

精神窥探秘术要求施术者保持镇定,难道他刚才领悟了“伯爵夫人”的真实身份,心情一瞬间激动,导致秘术即将失效?

再这样下去,两个人的精神都有可能陷入混乱的漩涡。段非拙急忙停止施术,抽身而出。

他回到了现实世界,回到了泰勒斯先生家中。

伯爵夫人仍躺在床上,昏睡不醒。而他站在床头,两手轻点伯爵夫人的太阳穴。

见他睁开眼睛,泰勒斯先生急不可耐地问:“你发现了什么?”

段非拙收回双手。随着他的这个动作,伯爵夫人的眼皮颤了颤。她的女仆和保镖急忙推开泰勒斯先生,恭恭敬敬地弯下腰问:“您还好吗?”

伯爵夫人撑起身体,摸了摸自己的脸颊:“我睡着了?真奇怪,一碰到枕头我就失去了意识。我刚才做梦了吗?”

她朝在场众人投去质问的眼神。

众人又将同样的眼神抛给段非拙。

“咳。”段非拙清了清嗓子,发表他的见解,“对于伯爵夫人您时常身陷睡梦的奇怪症状,我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测,但我不能保证完全正确……”

“别卖关子了,快说。”伯爵夫人催促。

“您并不是被噩梦所困扰,夫人。”段非拙道,“相反,您的梦境都是无比幸福的美梦。因为您在现实生活中遭遇了诸多打击,所以您会沉沦在美梦之中,以治愈心灵的伤口。因为梦境过于美好,所以才不愿醒来。”

伯爵夫人眼神一黯,闭口不语。段非拙知道他猜对了。

女仆和保镖面面相觑,不约而同露出了既震惊又困惑的神情。

“可为什么夫人每次做梦时都会流泪?”

段非拙尽量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:“想来是因为梦境过于美好吧。”

女仆捂住胸口:“那我带夫人来看灵媒,岂不是多此一举?”

保镖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:“只要夫人身体健康就好!”

伯爵夫人对她的两名仆人做了个驱赶的手势:“你们退下,我想和这位年轻的先生单独谈一谈。”

“可是夫人,我们绝对不能让您落单呀!”女仆紧张道,“您是何等尊贵的身份,万一有个闪失……”

“我相信这位先生不会加害我的。”伯爵夫人坚定地说。

“可是夫人,您若是和一名年轻男子单独共处一室,传出去了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呀!”

伯爵夫人面露难色。

“看来您打从心底想跟我的这个小学徒聊一聊。”泰勒斯先生笑眯眯地说,“我有个好主意,不知合不合您的心意。我家有座花园,还挺静谧的,您就和我的学徒在那儿交谈吧。您的仆人可以远远地看着您,既不会听见您说话的声音,又能保证您的安全和名誉。”

“这个办法甚好。”伯爵夫人面露喜色。

她朝女仆伸出手。女仆恭敬地将她搀下床。

泰勒斯先生打开治疗室的门,在前面引路,将一行人带到小花园中。

正如泰勒斯先生所说,花园中栽种了不少月季花和橄榄树,气氛悠然安静。

伯爵夫人让女仆和保镖留在门口,自己则提着裙摆,走进小花园中。

段非拙亦步亦趋地跟着她。

然而花园中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。

z闷闷不乐地坐在月季花丛前,抱着膝盖,像一座被人遗忘的雕像。几只蝴蝶绕着他翩翩飞舞,其中一只大胆地停在了他头上,扑扇着翅膀。

“咳。”段非拙清了下喉咙,引起z的注意,“我和伯爵夫人有话要谈,你能回避一下吗?”

z老大不乐意地站起来:“好。我走。”

他从段非拙身旁经过,故意撞了一下后者的肩膀。段非拙揉了揉被他撞到的地方。z平时一副冷酷淡漠的样子,但有时候他的心思特别好猜。

伯爵夫人饶有兴味地望着他。

“夫人?这边请。”段非拙说。

两个人来到花园一角,站在这儿可以望见保镖和女仆,但不必担心谈话被他们听见。

“先生,您莫非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?”伯爵夫人问。

段非拙点点头,接着意识到,自己似乎应该对她更恭敬一些,于是礼貌地鞠了一躬。

“您是茜茜公主。”他说。

伯爵夫人展颜一笑:“已经很久很久没人这么称呼过我了。听见这个名字,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少女时代。”

段非拙有些不好意思:“那我该称呼您为皇后陛下吗?”

伯爵夫人——或者说,奥匈帝国的皇后陛下——笑着摇摇头:“在这异国他乡,我只是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。你就继续叫我伯爵夫人好了。”

“好吧,夫人。关于您总是沉于梦境的原因,我已经解释得很明白了。您还想打听些什么呢?”

伯爵夫人凝视着一丛盛放的月季,轻声说:“我听说您这样的人拥有通晓生死的能力。我想问问,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人从一出生开始就被死神缠上了?”

段非拙扬起眉毛:“您是指您自己吗?”

“如果说世上有人被死神偏爱,那大概就是我这种人吧。死神将我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带走。我的孩子比我先死去,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,你这样的年轻人-大概不明白。相比之下,我倒宁可让死神带走我。”

段非拙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历史上的伊丽莎白皇后的确数度送别自己的亲人,后世将她的经历改变成了音乐剧,在其中加入了一个“死神”角色。死神因为爱上了伊丽莎白皇后,因此将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带走,最终也带走了伊丽莎白本人。

被死亡缠绕的不幸一生……

见他不答话,伯爵夫人“扑哧”一声笑了:“我好像问了一个无解的问题,让您为难了。我自己是不相信‘命中注定’这一回事的。我只是因为失去了太多,忍不住想找个人倾诉一下。我的仆人们因为忧心我,曾找过许多医生和灵媒,但从没有人像您这样看得清楚明白。”

“我只是把我所见的和盘托出而已。”段非拙说。

“既然我那沉睡的‘怪毛病’并不是什么大事,那我也放心了。美好的回忆能帮助人战胜悲伤黑暗的现实,对吗?我近些年来周游世界,希望能多积累一些美好的回忆。也许有一天,我会不再沉湎于过去。”

她朝段非拙伸出手,示意他来搀扶自己。段非拙从善如流地抬起胳膊让她搭手。

“您能振作起来就再好不过了。”段非拙说。

“毕竟人生还很长,不笑着活下去怎么行呢?”伯爵夫人眯起眼睛。

看着她的笑颜,段非拙只觉得一阵苦涩。命中注定的死亡?那种事是的确存在的。几年之后,伊丽莎白皇后就会在瑞士日内瓦遇刺,结束她轰轰烈烈的一生。

这是注定的历史。

但是,历史能否改变呢?在这个存在着奥秘哲学、以太结晶的世界中,会不会连历史的轨迹也发生改变?

段非拙犹豫地开口:“夫人,您很喜欢瑞士吗?”

“那个国家的风景十分宜人,空气也新鲜,对人的身体很有好处。”伯爵夫人露出怀念的神色,“尤其是在冬天,山峰上积了雪,湖面也结了冰,放眼望去四周尽是一片纯白,好像天地间只有我一人……我常去那儿度假。怎么了?”

“您最好别去了。”

伯爵夫人停下脚步,讶异地注视着他:“难道您知道了些什么吗?您能……预见未来?”

“我能说的已经全都说了。”

假如伯爵夫人远离瑞士,可以远离她死亡的命运吗?

或许她会在别的地方遇刺,或许她会以别的方式死去,或许她能逃过一劫……

伯爵夫人移开视线,眺望远处的大海。

“我明白您的意思了。我会在那个国家遭遇危险,是吧?”她扬起唇角,“如果那就是我的命运,我会迎接它的。”

段非拙讶异地看着这个女人。她远比他所想象得要坚强。

他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基本来自那部老电影《茜茜公主》。勇敢善良又美丽的公主,遇上了英俊潇洒的皇帝,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,简直是童话故事一般的结局。

但是现实中哪有什么童话故事一般的结局呢?

她的结局甚至比许多人还要悲惨。

而她明明听见了警告,却还是愿意去面对那个结局。

他们返回屋门口。伯爵夫人对女仆道:“你把剩下的钱付给灵媒先生吧。他们给了我很大帮助。”

“遵命。”女仆拿出钱包,取出一张支票递给泰勒斯先生。

看见支票上的数字,泰勒斯先生老泪纵横。他推了段非拙一把,低声说:“快送送那位夫人!”

段非拙只能无奈地挤出殷勤的笑容,送伯爵夫人一行人出门,一直把他们送到街角。

“到这里就可以了。不必再送了,先生。”伯爵夫人说。

“这是我应该做的。”段非拙彬彬有礼。

伯爵夫人冲他点点头,在女仆和保镖的护送下走向穿过马路。她在马路对面站了一会儿,忽然转身又穿了回来。

“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服务的吗?”段非拙讶异。

“说起来,我倒有件事想打听打听。之前花园中那位银发的先生,也是灵媒大师的学徒吗?”

段非拙一愣。伯爵夫人和z素不相识,为什么要打听z的事?

难不成她看上z了?

伊丽莎白皇后性情活泼,和许多男士过从甚密,传过不少绯闻,不过从没有被证实过,绯闻仅仅停留在宫廷流言的阶段。

但是z那副相貌……如果有女人看上他,段非拙一点儿也不奇怪。

偏偏是这位尊贵的皇后……

好像有人在段非拙胸口挖了一口喷泉,正咕噜噜地往外喷酸水。

“他是……我的朋友。”段非拙字斟句酌地说,“我们一起来拜访泰勒斯先生。”

伯爵夫人若有所思:“那位先生是不是眼睛看不见?”

段非拙更加惊讶。z虽然双目失明,但能够听风辩位,日常生活几乎不受影响,旁人很难觉察到他和健全人的不同之处。

“您怎么看出来的?”

伯爵夫人扑哧一笑:“算是直觉吧。如果你见人见得多了,自然而然就拥有一种直觉。”

听起来好玄乎。

“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了,”伯爵夫人说,“我认识一位机械师,他制作的义眼可以让人重获光明。我丈夫从前有一名部下,在战争中失明了,就是那位大师帮忙治好的。不知道那位银发的先生是否有这个需要?”

段非拙不假思索:“当然有了!”

伯爵夫人对女仆吩咐了几句,女仆立刻走进街边的一家店铺中,片刻之后,她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回来了。

“那位大师行事非常低调,除非是熟人介绍的顾客,否则绝不接待。我替你们写一封介绍信吧。”

伯爵夫人四处寻找可以安放纸笔的地方。那位保镖立刻背对她蹲下:“请在我背上写吧,夫人。”

伯爵夫人一脸好笑,但还是将纸按在保镖的背上,匆匆书写起来。

当她写完信,女仆又替她要来了印泥。她用手上的图章戒指在信的末尾盖了张。

接过信时,段非拙的手颤抖个不停。

信是用德语写成的,他看不懂,但伯爵夫人在纸的另一面用英语写上了地址。

那位大师住在瑞士日内瓦。

他们来希腊时经过了日内瓦,返程时多半也走同样的航线。刚好顺路!

“我、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,夫人。”段非拙结结巴巴说。

他觉得脸颊发烫。之前他居然还吃伯爵夫人的醋,他可真是小心眼。这大概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?

伯爵夫人笑了:“我希望每个人都能过得幸福快乐。”

她朝段非拙摆摆手作为告别,同两名仆人穿过马路,身影消失在街角。

人世间一场短暂的萍水相逢就这样匆匆结束。

却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命运将如何因此而改变。

段非拙握着信,飞快地跑回泰勒斯先生家。

泰勒斯先生和色诺芬、z坐在客厅了。获得了一大笔酬劳,老人心情大好,一边哼着歌一边泡香草茶,屋内芬芳满溢。

“你怎么去了那么久?”z不悦地问。

色诺芬趴在沙发靠背上,笑眯眯:“你手里拿的是什么?信吗?那位夫人给你留了封信?”

“什么信?”z警觉。

“你们谁看得懂德语?”段非拙问。

色诺芬高高举起手:“实不相瞒,我可是读过高级文法中学的!”

段非拙将信递给他。他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。泰勒斯先生端着茶盘好奇地跑过来,眼睛里满是八卦的光。

色诺芬一边读一边发出“诶嘿嘿”的笑声。

“哎呀,不得不说,那位夫人虽然上了年纪,但风韵犹存啊。听说那个年纪的女人就喜欢年轻小伙子,好羡慕哦……”

z的表情像是想杀人。段非拙似乎能听见他磨牙的声音。

读罢整封信,色诺芬抬起眼睛问z:“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,你想先听哪个?”

z冷冷说:“坏消息。”

“坏消息是,那位夫人真乃世界第一大好人,人美心善还有钱,你这辈子都别想比过人家了。”

“你……!”z攥紧拳头。

“好消息是,”色诺芬拖长声音,“那位夫人给你介绍了一个制作义眼的机械师,据说能让人复明。”

z已经准备好咒骂了,结果色诺芬一句话就让他偃旗息鼓。

“义眼机械师……?”他怔怔地重复。

“人家还好心写了介绍信。”色诺芬挥舞信纸,纸张哗啦啦地响,“所以我说嘛,你这种铁石心肠的家伙,一辈子都比不过人家啦。真不晓得谁会看上你。大概只有和你一样眼瞎的人吧。”

z转过身,双臂环抱,不说话了。

段非拙觉得自己脸颊更烫了。

他又不眼瞎……

“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!”泰勒斯先生眉飞色舞,“没想到现在的机械技术都这么发达了!我退休太久,跟不上时代啰!”

“我想,我们回程的时候要经过日内瓦,正好可以……”段非拙瞅了z一眼,后者仍旧一言不发。

“你们可以提前回去。”泰勒斯先生说,“事实上,即使明天启程也没关系。”

色诺芬:“我和z去日内瓦,这小子留下来?恐怕不行,导师,按规定我们两个人中必须有一个留在这小子身边监视他,防止他叛逃。那就只能是我了。但是z老大单独旅行又不方便……”

“我不会叛逃的。”段非拙不高兴。

“叛逃的人都是这么说的。”色诺芬淡淡道。

泰勒斯先生:“我是说,你们带他一起回去。”

段非拙不明就里:“我还要跟随您学习奥秘哲学呢!”

“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。”泰勒斯先生耸耸肩,“我本来该教你如何控制自己的异能,但是你已经能控制得很好了。继续待在这里,也只是跟我学一些常规的秘术知识罢了。同样的知识色诺芬和q女士也可以教。如果你们不急,我当然可以按部就班地教你,但你们不是要去找那位机械大师吗?”

色诺芬推了z一把:“你怎么说?你是老大,我们听你的。”

z偏过头,不肯面对z,也不肯面对段非拙。

“我不能因为私事而耽误公事。”

色诺芬举起手:“老大说我们去日内瓦!”

z:“喂!!!”

他们一直争论到了晚上,最终以三比一战胜了z。他们将在明天启程去日内瓦,然后再返回伦敦。

z非常反对为了他而改变行程,不过段非拙看得出,z其实很期待这趟旅行。他很少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,但偶尔的口是心非简直过于明显。

临行前泰勒斯先生送了段非拙一枚黄铜指环作为礼物。指环不仅能储存能量,内部更是刻满了符文,必要时可以为他抵挡一次秘术攻击。

一行人就这样踏上了去日内瓦的旅程。

回程和来时差不多,这艘空行舰虽没有萨福号那么豪华,但设施也算得上一流。

空行舰降落在日内瓦国际空港正值破晓时分。初夏的瑞士,群山绿意盎然,只有山巅才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雪。阳光洒在这座依山傍水的城市之上,像一首唤醒城市的歌。

日内瓦和伦敦的氛围截然不同。伦敦的一切都是那么喧嚣,那么拥挤,人声鼎沸,汽笛喧嚣,处处弥漫着工业时代高歌猛进的氛围。而日内瓦宁静得像是一座山间村落,人们过着慢节奏的生活,有些慵懒的情调,也有一种按部就班的稳重。

如果是来旅行的,段非拙肯定要好好逛一逛这座城市,还要去游日内瓦湖。不过今天他们没有闲情逸致。他们是来办正经事的。

瑞士通行法语和德语。会说英语的人不多,即使有,口音也非常一言难尽。色诺芬懂德语,和当地人交流主要靠他。这导致他们一度寸步难行,因为色诺芬根本说不好人话,更别提用外语说人话了。

所幸他们最终还是凭借塑料德语加肢体语言找到了一家旅馆。安置好行李后,直奔那位机械大师的工作室。

工作室位于一条商店街上。街道两侧的店铺一半是钟表店,另一半则是各式各样的机械店。不愧是以名表和机械制造享誉世界的国家。

色诺芬低头看了看伯爵夫人介绍信上的地址,在浩如烟海的招牌中寻找了半天,最后指着其中一家商店。“就是它。”

商店名叫“默伦工作室”。根据橱窗内陈列的商品来看,是一家专卖机械小玩具的店。各式各样的发条人偶坐在橱窗中,有些憨态可掬,有些则会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。

色诺芬推门而入。门上的铃铛“叮铃”一响。

店内的玩具更是琳琅满目。精巧绝伦的八音盒,会动的机械人偶小士兵,关在笼子中的黄铜鹦鹉,绕着桌子飞奔的蒸汽火车模型……天花板上挂着一架空行舰小模型,由发条驱动,一根绳子拴住了它,它绕着圈呼啸飞行。

柜台后坐着个少年,十六七岁模样。他一身蓝色工装,戴着单边眼镜式放大镜,正聚精会神地修理一只发条小熊玩偶。

他听见了客人进门的声音,却没抬头。“本店专营发条玩偶,一流工匠亲手制作,终身维修,请随意观看。”

这套招呼客人的广告词说得干巴巴的,毫无感情。好像比起客人,发条小熊更重要。

色诺芬盯着一排排的玩偶,一脸陶醉的表情,好像已经忘记他们来此的目的了。他这个人非常敏锐,但也总是很容易被奇奇怪怪的东西分散注意力,像个没长大的孩子。

交流的重任只好交给了z。

“默伦先生在吗?”z用英语问。

“这里有两位默伦先生,一老一小,您找哪位?”少年用流利的英语回答,仍旧低头修理玩偶。

好个技术宅。

z说:“能制作机械义眼的那位默伦先生。”

少年停下了手上的活儿,抬起头,掀起眼镜,露出一双浅蓝色的眼睛。他的五官很精致,对于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,有些过于秀气了。

“那位默伦先生是我爷爷。他已经过世了。”少年说,“另外一位默伦先生不会制作机械义眼。”

z愣住了。色诺芬从玩具上收回目光。段非拙心头一紧。

他们千里迢迢来到瑞士,难道白跑一趟?

段非拙倒没什么。来异国走一趟,就当是旅行了。但是z……

他用眼角偷觑z。后者虽然面无表情,但眼睛里的失望是掩不住的,即使他已经失明了。

希望多大,失望就有多大。

色诺芬大大咧咧地将信纸塞到少年鼻子底下。

“有一位夫人介绍我们来这儿。”

少年接过信纸,快速扫了一眼,目光在末尾的印章上多停留了几秒。

“原来是那位夫人。那三位可是贵客了。”年轻的脸庞漾起笑意。

色诺芬朝z扬了扬下巴,“我朋友失明了,听说默伦大师能让人复明,我们才不远万里来拜访的。没想到他过世了。这里还有其他能制作义眼的机械师吗?”

“有。”少年有些心不在焉,“我。”

色诺芬抬起眉毛:“可你说小默伦先生不会制作机械义眼。”

少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:“我又不是小默伦先生。”

“可你说老默伦先生是你爷爷。”

“对啊。”少年点点头。

色诺芬:“……你贵姓?”

少年:“默伦。”

店铺里的四个人同时陷入沉默。

这时,门铃叮铃一声。又有人光临了。

段非拙回头,只见一个和少年几乎一模一样的人走了进来。他一手拎着篮子,里面装满蔬菜,另一只手报着用报纸包裹的长面包。

“玛格丽特,你怎么不招呼客人?”刚买菜回来的这个少年问。

“我不是正在招呼吗?”柜台后的少年答。

……玛格丽特?

段非拙首先反应了过来。

他看着柜台后的少年,诚惶诚恐:“您是默伦小姐?”

少年……不,少女莞尔一笑:“是啊。”

“我叫法比安·默伦。”不会制作义眼的小默伦先生将他们请到二楼,为客人送上咖啡和点心,“那是我姐姐玛格丽特。我们一起经营店铺。一般由我负责接待客人,我姐姐更擅长制作机械。今天我刚好出去买东西,店里只留了她一个。如果她冒犯了诸位客人,我替她道歉。”

客人们急忙表示玛格丽特小姐聪明伶俐、秀外慧中,绝没有冒犯他们。

法比安看着身穿男装走来走去的姐姐,露出苦笑。

z目不能视倒还好些,色诺芬看她的眼神简直就像看见了外星人。

这也难怪。这时代对性别的偏见还根深蒂固,女性穿男装甚至被认为是不检点。不过段非拙窃以为,色诺芬那副震撼一整年的表情并不是因为存有性别偏见,而是一种好奇。

“要医治眼睛的是哪一位?”法比安望着三个客人。

z起身。“是我。”

法比安向他姐姐使了个眼色:“给他检查一下。”

玛格丽特径直走向z,一把把他拽到窗前,按在一把椅子上,让他面对阳光。

z很吃惊,段非拙和色诺芬则快吓傻了。世界上胆敢如此粗暴对待他的人凤毛麟角,其中一半人会在一分钟之内死于他剑下,另外一半人比较命硬,会在三分钟之内死于他剑下。

玛格丽特戴上眼镜式放大镜,用食指和拇指撑开z的眼皮。

“瞳孔没有反应。”她说,“但是眼球结构仍然完好。你完全看不见吗?”

“看不见。”z说。

“怎么失明的?我看不像外伤。是疾病吗?”

“……都不是。”

玛格丽特发出困惑的声音:“天生的?”

“也不是。”

段非拙知道是秘术造成的。但具体是什么秘术,恐怕只有z和泰勒斯先生才清楚。不过,他们也没法告诉玛格丽特小姐,因为她不是秘……

“是秘术吗?”玛格丽特问。

在场的三个人又齐齐愣住了。

“啊,那就说得通了。”法比安配合地说,“秘术造成的伤害无法用秘术治愈,只能依靠人体自愈,但是眼球所受的伤很难自愈,所以必须移植义眼。”

“你们是秘术师?”z大感意外。

法比安骄傲地昂起头:“玛格丽特制作的机械义眼之所以拥有视觉,就是因为义眼内部附加了特别的秘术符文——我们的爷爷发明的。”

他期待地看着三个人,希望他们能跟着赞美她、他的爷爷。但三个人只是面面相觑,交换着莫名尴尬的眼神。

现在段非拙算是明白为什么机械大师只接待熟客了。他原本还奇怪,假如真的发明了先进的义眼技术,为何不推而广之,福泽天下?那是因为发明义眼的人是秘术师,而世界上时时刻刻都有人在狩猎秘术师。

身为秘术师死对头的z若要复明,就必须由一位秘术师给他装上秘术驱动的义眼。

听起来就像个黑色幽默冷笑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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