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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,月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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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

七月十五清晨一早,姑父就点上香火,去大门外做了一番祭拜,并在大门口拦上了一根木棍,随后又在门楣上插上了一支“引魂香”,接着他和姑姑就张罗着在堂屋里摆上了水果、糕点和三生(生鸡生肉和生鱼),三生大概是类似于“三牲”吧。请上了昨晚写好的“牌位”(就是昨晚写的墓碑),然后摆上了椅子和碗筷,点上香,磕头,姑父煞有介事的,仿佛真有鬼魂来吃饭似的。

一切张罗完后,姑姑如约要去省城了,姑姑收拾完东西后,又把家里的锅碗瓢盆跟林悦絮叨了一遍,不一会儿出租车来了,姑姑坐上车就去了济南。

林悦送走姑姑后,身后就听到了田学军的声音。因为下午忙完祭祀后,姑父也要回林场,所以田学军早饭后过来叫林悦,让林悦提前跟着他一块去村委熟悉情况。

此时,家家户户都忙着在街上作揖请灵。田学军作为村领导,免不得嘱咐各家今天烧纸要小心啦,现在收完麦子啦,各家各户的干草垛都打好了,千万别因为火星子走了水啦什么的。

路上遇见了年逾九旬的贾奶奶,贾奶奶就是贾军的亲奶奶,一辈子养大了七个子女,是村里年龄最长的人。田学军详细问询了贾奶奶的身体状况,贾奶奶虽然年龄大,但面容慈祥,耳不聋、眼不花、头脑清晰,见了林悦就夸起来:“真是好后生啊,你看这大脸盘子长的真俊哪!”

田学军呵呵笑着说:“可不么,怎么说也是城市人呢!这不嫂子的娘家侄来乡下体验生活嘛,又是大学生,我大奎哥(姑父的小名)自从找了城市里的嫂子,孩子也出息了,光耀门楣喽。”

一路上田学军不住工的停下来和各家说着话。田学军是是个四十多岁的北方汉子,一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,个子不是很高,五官很匀称,但是眼睛比较小,年富力强性格开朗,现在村里老书记威望高(因为书记兼职主任所以田是副主任),但年龄大,所以一般在村里的老百姓有事就找田学军。

走到一个拐角处,在一棵老槐树下有栋老旧的土坯房,这里就是张勇家了。

几天下来林悦听田主任和姑父讲,张家祖上其实是富农,但因为闹土改后又摊上了文*革,张勇的父亲很晚了才娶到了媳妇——一个又丑头脑又不灵光的女人,还是个痨病鬼,一年到头就像推倒了药罐子——天天吃药。

家庭的重担全落在张勇爸的肩上,他爸打小娇生惯养那受过这种苦,迫于生计,就去南山石窝子里采石料去了。结果那一年,因为一个哑炮没响,他第一个进去了,然后炮响了人没跑出来,最后连尸骨都没收全,张勇爸走了之后,家里没了经济来源,没几年他那痨病妈也一命呜呼了。说起来张勇是个可怜孩子。

“唉……”每当说到张勇身世的时候,田主学军总是不住地摇头。

张勇和贾军正在老槐树下边聊天,田学军林悦走了过去,田学军扳着张勇的脑袋就问:“勇子,过节给你先人们准备纸钱和饭菜了吗?”

“嗯,刚请了牌位家来。”

“置办了几样点心呐?”

“这不弄了点果子,家里也没肉,放了几个大馒头。”

“哎,可怜孩子……”田学军皱了皱眉头,从口袋里摸了摸,掏出一张大红票,递到了张勇手里,“赶紧去菜店买点肉买个熟鸡,你爹妈和先人们家来一回,让他们吃饱了再走。”

张勇面有难色,缩了缩手,最终还是接了过去,嘴唇抽动了几下,终于挤出来几个字:“谢谢田叔。”

田学军又对贾军说:“别老杵着了,你也回家去,看看能给你娘帮上什么忙不。”

“哎!”贾军应了一声,不好意思地瞥了林悦一眼,甩开膀子就走了。

两人一边说着话,林悦跟着田学军到了村委会。村委会就在村子最南头的小河叉子边上,原来是老旧的小学堂,后来改造成了村委会。

中午田学军媳妇临走前,给他送来了刚烙好的韭菜饼和一小份咸菜,田学军用清晨从山里采的地皮菜做了个地皮鸡蛋汤,俩人就在村委会吃了起来。饭后田学军用茶杯一人泡了一杯茶,闲话起了村里的杂事。这时候,一辆警用桑塔纳车带起一溜尘土,开进了村委会的院子。

“是唐警官!”田主任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迎了出去。

警车在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,从车上跳下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警察,田学军和警察是老相识,张嘴就对刚才他嘴中的唐警官说道:

“哎呀,唐大警官,大过节的咋也不在家里过节?‘饭食头里’(俗语午饭时间)咋就过了呢,你看你也不说一声,也没预备你的饭不是。”

姓唐的警官笑了笑,打趣道:“吃过了,哪能劳您大主任的大架。”

顿了顿唐警官又说:“七月十五是你们村子里的节日,俺们那里不重视,今天是为了李来柱和李国梁两家的事情过来的,我早上就过来了。”

“李二狗子和李国梁家?咋咧,李二狗又惹事了?!”

“可不是么!这不七月十五搞祭祀,李来柱不给他婆娘钱,他婆娘就赶集没买‘三生’。这不,昨天他见各家都准备了,他问他婆娘怎么没买三生,他婆娘说没钱买,他面子上抹不来,脾气一上来就把他婆娘打了,李国梁在家看不下去了就过来劝架。这不劝还好,一劝啊,李来柱就说李国梁和他婆娘不开叉,动手打了李国梁,李国梁挨了打气不过,就给我师傅打了电话要举报李来柱,我师傅怕惹出乱子,一早就让我过来处理,刚调解完,等会李来柱还上村委会来写个保证书,这不,我刚在村头王有财家羊汤馆里喝了碗羊杂汤,我就过来了。”

“这个李二狗真混球!自己不争气还成天疑心他婆娘和李国梁,再说这个李国梁报警就报警,给老许打什么电话,老许病退这家家户户谁不知道?”

田学军余气未消,一边说着话就把唐警官让到了屋里,唐警官看见了在屋里站着的林悦,田学军赶紧给介绍了起来:

“这是林悦,政法大学的研究生,我二伯家永奎嫂子的娘家侄,这不要了解啥法律和民俗的构成,人家是大城市的,这不有咱山里的亲戚嘛,特意利用假期来调研的。”

田学军有个特点,一说话一定会吧事情的本末用最短的时间介绍清楚,小唐警官听完后笑着跟林悦握了握手,接过了田学军给他递过来的一杯茶:

“我师傅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,谁家丢个猫啊狗啊的他都管,李国梁给师傅打了两次电话,昨晚师傅给曲所长说了以后不放心,又给我打了电话,嘱咐我一定过来,他说别人不知道李来柱和李国梁家的底细,只有我来了他才放心。”

“这个老许啊,刚动了手术不到半年,唉,最近我这村里一忙也没功夫去看他,也是该死!”说着田学军不免唏嘘起来。

老许是原来管这里的老片警,这几天林悦听田学军和姑父多次说起过他。

老许因为肺癌今年动了手术办了病退,他是那种难得的和山区百姓打成一片的警察。二十几年如一日,走村串户,而且他管的事也特宽,什么家长里短啊,婚丧嫁娶啊,甚至有的孤寡老人买面买药他都管,他们局领导取笑老许说:“咱们局里不是派出了个警察而是派出了个保姆。”

就是这么个吃住在百姓家里的警察,去年却查出得了肺癌。老百姓知他的恩,他动手术,原来他管的那几个村,百姓自发捐款十几万,老许没收又给退回来了。这个小唐警官就是老许的徒弟,警察学院的高材生,老许病退前一手带着的,现在就是他接管老许的工作。

“老许也该收收心了,好好在城里养养身子,人还活两辈子啊?”

“他那听啊!这不,不知怎的,他想起了2003年林场那起无头女尸案,前几天还让我开着车去过一次案发现场呢。”

“哎!也真是,老许这几十年对咱这里门清,像咱们村里三四十岁的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,有感情呐~!”

唐警官和田林二人聊了约么一个多钟头,就见一个穿着茄克服,脚上蹬着黄胶鞋,略有些含胸的中年男子低着头快步走进了村委。他走的步子很快,一头撞进了办公室,刚要发作,正看到神情严肃看着他的田学军,眼睛眨了几下,环视了一下屋内,忽然叹了一口气,带着哭腔喊了一声:“主任……”

田学军的语调立刻比平时抬高了许多:

“李来柱,你这个混球,过节不给你老婆钱,还想祭祀要面子,她去哪里给你兑换钱去,活人你都养活不好,还养活死人!”

李来柱被田学军一呵斥立时蔫了,挠了挠头说道:“主任,李国梁和我老婆……”

“二狗子你这滚蛋!你那只眼睛看见你老婆对不住你了?你不养家赚钱,她一人带着俩仔子,又种地又打短工子的,她那一分钱不干净了?”田学军越说越气,“你不光不体谅自己的婆娘,你看你那俩娃娃穿的,你婆娘穿的用的,就这人家都跟你过日子,你还动不动打人家,要搁别的老婆早跟你散伙了,跟啥样的不比你强……”

经过田学军一通教训,那个叫李二狗的村民再也没有吱声,不过,林悦看得出来这个李二狗也不是善茬,但一物降一物,别看田学军平时挺和善,真要发起火来还是挺有威慑力的。

接下来,在唐警官的批评教育下,李来柱当着田学军的面写下了保证书,然后田学军又语气温和地劝了一通,李来柱唯唯诺诺地走了。

天色已经不早,到了各家送祭祀的时候了,唐警官又寒暄了几句,便开着车离开了村委会。

田学军把林悦送回了姑姑家,也就回家了,他哥嫂下午要带着他母亲来他家送祭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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