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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6章 今日当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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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临城南域学院。

卷云台上,青竹姑娘已经被这呼啸肆虐了整整一夜的风雪,吹得脸颊通红,极目远眺之下,云海翻涌,不见日出,无边无际的高天之上,阴云不散,灰白斑驳,看似好像是在昨夜这场大雪之后,还有一场大雪正在酝酿,却又迟迟不来。

不知为何,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,青竹姑娘就忽然有些心绪不宁,于是停下往日里从来都是十分刻苦的修炼,来到卷云台上,极目远眺,眉眼之间尽是愁云惨淡,忧心忡忡。

却又偏偏说不出来,究竟是在为何而忧。

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
青竹姑娘转脸看去,正见到鹿鸣踩在雪地上缓步走来,眼角还有一些没擦干净的泪痕,已经结霜,待到近前,便闷不吭声将双臂叠放搁在栏杆上面,看向远方。

这位大半年前忽然跟着席秋阳来到学院里的豆蔻少女,具体来历如何,青竹早已知晓,只是迄今为止,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依然不好,只因是在鹿鸣看来,这位出身仙宴阁的青竹姑娘,无论出身来历,还是修行天赋,全都配不上师父,就往往对她嗤之以鼻,冷眼相向。

也就只在席秋阳面前的时候,才会表现得关系要好一些。

青竹姑娘抿了抿唇瓣,没有主动开口,回过头去继续远眺东方。

许久之后,一直没有等到对方率先出声打破僵局的鹿鸣,终于有些按捺不住,悄悄瞥她一眼,便见这位就连一个正经名字都没有的青竹姑娘,正手捂心口,眼神幽幽望着远方,就忍不住一阵磨牙切齿,但又很快没了继续恼火的心气,颓然低头,将下巴搁在手臂上,小声说道:

“我梦见师父了。”

青竹姑娘眼神一动,转头看来。

鹿鸣神色复杂,停顿许久,忽然直起身子用力摇了摇头,咧嘴笑道:

“没什么大事儿,就是有些想他了。”

青竹眼帘微垂,眼神当中露出一抹忧伤之色,但又很快消失不见,振作精神,回头重新看向远处云海翻涌,轻声笑道:

“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...”

鹿鸣猛地瞪大双眼,忽然激灵灵一个寒颤,满脸嫌弃,狠狠瞪她一眼道:

“显着你了是不是,就会说些恶心人的话,我可告诉你啊,你跟我师父的事,我可还没答应呢!”

青竹就只笑了笑,没再说话,继续望着云海出神。

眼见于此,鹿鸣便越发地恼火,正要开口继续说些什么,青竹忽然记起一件事,面露难色,但也还是伸手抚过气府所在,从中拿了自己有且仅有的两枚银钱出来,放在手心,送到鹿鸣面前,神色羞愧,眼神躲闪道:

“虽然少了一些,但我现在确实只有这么多了。”

鹿鸣一愣,有些措手不及。

“啥?”

青竹小声说道:

“压岁钱。”

鹿鸣瞪大双眼,有些难以置信,好不容易回神之后,面露迟疑之色,瞧了瞧跟前这位青竹姑娘,又低头瞧了瞧在她手心里的两枚银钱,抿住唇瓣,最终还是伸手捡了起来。

青竹悄悄送了一口气,却见少女低头瞧着手里的两枚银钱,怔怔出神,便有些疑惑,旋即面色羞红,正待解释一句,等到明年这个时候,肯定可以多给一些压岁钱。

却还没能来得及开口,就见少女忽然眼眶一红,哇的一声哭了出来。

...

度朔山。

这场不为外人所知的浩大异象,其实并不漫长,前后不过一盏茶左右,在这看似辽阔无边的小天地中,就已经只剩许多破碎之后的金红之色,宛如杨柳棉絮一般悄然飘荡。

云凡身形凌空而立,不知何时,已经来到了云鸿仁先前所在的地方,双眼闭合,神色平静,待得所有一切全部恢复平静之后,便缓缓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,幅度不大,却又极为用力地舒展腰背两肩,以至于老人整条脊柱,都在忽然之间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豆声响,然后就有一股无形气势拔地而起,直冲霄汉,将这小天地中肉眼可见的一切景象,不断撕扯揉捏,使之宛如一张宣纸被人揉成一团又随意摊开,色彩线条,扭曲碎乱。

老人衣袍鼓动,发丝飘摇。

陶木德与贺风两人,神色凝重。

然后又在悄然之间,这股宛如长风浩荡的无形气势,就在转瞬之间内敛不见。

老人缓缓睁开双眼,面露微笑,眸光湛湛,极目远眺看向这片貌似无边无际的辽阔海面,然后双肩前扣,腰背微佝,好像整个人都在莫名之间变得矮小许多,好像一位市井坊间的寻常老人,除去精气神看似更好一些,便再也没有什么其他不同。

陶木德与贺风两人默然不语,后者眼神晦暗,前者神色复杂。

谷良、沈天罡,与前不久才刚刚缓过一口气来的杨晃,已经踏空上前,眼见于此,陶木德与贺风便也只得紧随其后,一并来到云凡跟前。

沈天罡一言不发,方才站定,便一脚后撤,做出单膝跪地的姿势,低头弯腰。

另外四人,不管是否真心实意,全都有样学样。

云凡目光缓缓扫过身前几人,最终落在陶木德身上,一时间笑意更浓,然后伸出一手虚抬一下,就有一股莫名而来的力道忽然出现,统共五人,便顺势起身。

杨晃面色苍白,却又满是貌似真诚的笑意,拱手贺道:

“恭喜家主脱离苦海,重归自由之身。”

闻言如此,贺风眉头一挑,斜眼看他,暗自扯了扯嘴角眼神不屑,却也没有开口多说。而其身旁,陶木德则是低头不语,眉眼低垂,眼神晦暗,不知是在想些什么,许久之后,这才不声不响闭着眼睛深呼吸一次,等到眼帘再次掀开,就已经变得内敛平静,然后重新挺直腰杆。

云凡一直没有开口说话,直到这时,方才目光看向陶木德,缓缓言道:

“以后这些于事无用的废话,就不要说了,有这功夫,倒不如做些更实在的。”

陶木德眼神平静,与云凡对视,片刻后,微微低头,嗓音低沉说了一句“知道了”,就转身而去,先是伸手拎起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云温裳,稍作迟疑,又将远处同样昏死不醒的钱淼摄入手中,然后一步迈出,身形去往更远处,低头看向这片已经不比先前那般蔚蓝清澈的海面。

浑浊昏黄的黄泉之水,还在不停翻卷着汹涌浪花,层层堆叠,一下又一下拍在岸边,偶尔撞在礁石上面,飞起水花四溅。

岸边草木,早就已经枯死大半,焦黑如同烧过一般。

陶木德沉默许久,最终还是抬起手臂,双手一松,便任由云温裳与钱淼两人,从高空坠落,砸入浪花翻卷的黄泉水中,带起哗啦一声,水花浮沫四溅开来,却又很快就被后续卷来的浪花掩盖过去,所以海面很快就已恢复之前那般浪花翻卷的模样,再也瞧不见两人身影。

云凡忽然朗声大笑。

陶木德眼帘微垂,面无表情返回山上,四下环视,最终目光看向倒在角落中的木灵儿,稍作迟疑,还是转身看向身形已经缓缓落地的云凡,拱手弯腰道:

“木灵儿如今已是无主之物,又该如何处置。”

云凡笑着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木灵儿,想了想,开口说道:

“走的时候将她也给带上吧,毕竟她曾走过大运,得到了灵芝甘露的灌溉,虽然现在还是一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小鬼,但若好生培养,将来或许会是一员大将。”

陶木德弯腰更低,应了一声,之后便转过身去,双手掌心朝上,虚抬一下,立刻就有许多碗口粗细的木龙破土而出,将这附近所有还未身死的鬼仆全都卷起,整齐排列放在一处。

除此之外,还有云温河与云鸿仁、夜米三人,则被陶木德给放在另外一边。

随后抬头看向还在远处的山肖孟支离。

山肖满脸阴沉,面露挣扎之色,最终还是无奈叹气,抬脚上前。但在两步过后,山肖忽然神色一戾,迅速转身一拳递出,砰然砸碎了无形中的某座壁垒,便似镜面崩碎一般,空中忽然出现一道巨大窟窿,四周满布龟裂痕迹。

不等碎片散开,山肖就已弯腰低头护住孟支离,一头撞进虚无之中。

陶木德脸色一沉,正要出手,却听云凡忽然说道:

“让他走。”

陶木德动作一顿,缓缓收回已经探出的手掌。

云凡瞥了一眼那个已经开始缓慢修复的窟窿,只是笑着摇了摇头,就不再多管,随后缓步上前,从被搁在最左边的木灵儿开始,一直走到最右边的云温河身旁,这才终于停下脚步,眯眼看着地上这个因为惨遭殃及,就身负重伤至今未醒的义子,眼神闪烁。

杨晃忽然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体内伤势,缓步上前,做了一个手抹脖子的动作,小声问道:

“家主是想...”

云凡眉关紧蹙,有些迟疑不决。

但最后还是缓缓摇头,斜眼看向躺在云鸿仁身边,虽未昏厥,却也已经无力挣扎的夜米说道:

“算了,不必管他,毕竟我也确曾答应过他,事成之后,还他自由。更何况这场布局,期间诸多意外,温河确是出了不少力气,尤其昨夜之事,若非是他与我说过,当年我也不会想到还得留下仁儿一命,以防不测。”

杨晃眼神一动,瞥了一眼方才分明有过一瞬气机浮动的夜米,心里便已大致了然,笑呵呵道:

“既是如此,那就将三少爷留在这里,不再多管了罢。”

云凡不再多说,一拂大袖,转身豪步而去,放声笑道:

“把人带上!无限山河天地阔,今日当归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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