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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不收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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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夕诏很是客气,与自己被迫收来的娃娃的第一次会面并没设在红楼。秦苍在马车里颠了一路,郁郁寡欢得被送到了齐昌东郊。

  前一天陆歇平静地说完,秦苍就觉得完了,因为她意识到陆歇已经做了决定且毫无周转的余地。即使陆歇反复告诉自己,这样是最安全的决定,可是秦苍认为一切不可知才让人感到不安,而人又是最大的变数,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。后来,陆歇的解释秦苍大半都没有听进去,只知道第二天陆歇会陪自己去“拜师”。除夕一过,自己就将正式被转手。

  陆歇看秦苍一路上都不说话,想起昨天小孩吧嗒吧嗒掉眼泪看着自己,最终也没有大吵大闹,心里也不是滋味;尤其是对方轻轻地、试探着问他:“二哥不要我了吗?”差点让自己改了主意。

  佘驳不安全,虽战乱暂平,可毕竟是边关;留在璃王府更是下策,从自己父王还在时,朝中多少双眼睛就一直对自己家虎视眈眈,现下哥哥又打了胜仗,目标刺眼。夕诏看似玩世不恭,但自幼被临南尊为小圣僧,长大后精通佛法、医术,功夫身手在当今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。虽临南突然召回在各国传教的僧人,并且近乎闭关锁国20年,但关于小圣僧本人如何智慧、闵于苍生还是流传一二的。少司命在各国皇室中享有极高声誉,况且通过近一年来的秘密交往、合作,陆歇更加确认夕诏胡作非为只留在明面上,像是某种掩护。大是大非面前他看得极清,如今又活得隐姓埋名,将秦苍交于他,自己是放心的。

  至于两年前,他为何突然在临南四年一度的讲经会上“发了疯”,却不得而知——临南历史上最年轻的少司命夕诏,一人单挑四位执事、与12为长老和无数前来阻拦的僧人打起来,造成一位执事当场死亡。之后还砸了圣坛、烧了大量经卷,叛逃临南,至今都被临南“追捕”。

  要知道,作为临南少司命,掌管临南大小国事,权力仅次于临南最高位者——七位大司命。当然,这种消息也只有各国极少数特权阶级和暗部掌握。毕竟以神权统治的临南佛国在各个国家都有信徒,即使临南对非本国信徒或僧侣仅提供医疗救治,其余不予管控,于是相对地,这些人一般在教义和信仰的执行上都很薄弱,但这等欺师灭祖的事宣扬出去也是脸上无光。所以,可以想象,陆歇和陆歌第一次见到衣衫褴褛、落魄如乞丐的夕诏眨巴着狐狸眼,称自己就是临南花边新闻男主角,自己曾受恩于老王爷,现下要报恩璃王府时,两兄弟是多惊讶的。

  秦苍是不知道这么多的,她只知道即将见到的是临南少司命,那么理应当是个潜心修行的僧人。跟着陆歇下了车,假装没有看见陆歇好意递过来要扶自己的手。在秦苍心里,这个风度翩翩走在自己身前的小王爷一点都不俊美了,人也不可爱了,酒窝也不甜了。接下来自己前路未卜。

  不过见到夕诏时还是愣了一下。奇珍异草、朝阳洒落。除了没有头发,那真是谪仙啊!

  夕诏也愣了一下。陆歇之前并未告知来人的具体情况,夕诏以为定是情况凶险,要保护哪家的有生力量,所以竟然不惜威胁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本圣僧亲自收徒,没想到,到了眼前一看,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娃。

  只见“谪仙”沉吟一声,蹲下,伸出手一把捏住秦苍的脸:“可怜的娃啊,小小年纪就被灭了门?可知道谁是仇家?”说完抬起头询问陆歇,手继续掐着秦苍的脸。

  秦苍吃痛,往后一退,白净的小脸上已经留下两片梅花印。这人说起话来怎么这般破坏美感?

  “我是孤儿。被爹娘抛弃了。”

  “哦!可怜的娃啊,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。那定然是想寻找什么真相?”

  “我……”秦苍不知道陆歇是如何与眼前这位交代自己身世的,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介绍下去。可想到未来旦夕祸福就要置于此人手中了,于是心一横:为了活下去,我专业狗腿岂会怕?

  秦苍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大喊一声:“师父!受秦苍一拜!”

  “哎呦,别叫师父。小僧曾立过誓,今生不收徒。小姑娘几岁了?”

  竟不叫我起来?……我是男装打扮啊。

  “大概……快7岁了。”

  “大概?”

  “少司命,秦苍是被人迫害丢失了记忆,被我救回府的。”陆歇脸上有些不好看。

  “哦?陆公子如此重视,原来是璃王府的小妹妹。小妹妹为何要来找小僧?”

  是我自愿来的吗?“师父圣医之名远播,秦苍愿意学习医理,将来愿做军医,随我二哥鞍前马后。”

  “嗯,倒是知恩图报。”

  夕诏挥挥衣袖,并不招呼还跪在地上的秦苍,望着陆歇,微笑道:“陆公子,请在门外稍后,我需与小娃娃去院后的佛坛行礼。

  “小姑娘,请!”

  秦苍站起身望着夕诏,四目相对,各怀鬼胎。

  后院与前院基本无异,冬季里满院子繁花盛放。照理说这般姹紫嫣红本该是让人赏心悦目的,可是大冷天的,荒凉中独一份的绽放又让人觉得处处透着不祥。

  秦苍不远不近,随着白衣谪仙入院,见这僧人从一处树墩做的架子上拿起了工具,开始侍弄起花草来。院中并无佛坛,却有一股浅浅的草药味。几个月前茅屋里的记忆扑面而来,秦苍下意识打了个冷战。

  “你是谁?”僧人并没有停下手上动作,也不看秦苍,圣雪的肌肤与蓝色的花叶相辉映。

  “师父,我叫秦苍。”

  “你知道我问的不是姓名。这里只有我们两个,陆歇他们听不见的,想让我留条生路,就不必骗我。”

  秦苍听出对方不善,却着实未能领会意思:“……什么?”

  “不明白?谁派你来的?”

  “师父是否误会了?无人派我来。”

  “就算没有临南阻挠,九泽的事我也无意插手,姑娘回去告诉圣女,此处无需走动。”

  “我……师父……”

  “不许唤我师父,我夕诏此生绝不收徒!”白衣人突然转向秦苍,暴怒间,秦苍分明感到那人发出的声音是有形的:声响本不大,可自己胸膛处一阵波动,禁不住向后趔趄半步。甚至,那瞬间,园中花束随声竟一齐向后一震也是错觉吗?一时间,心下恐惧,秦苍不知所措,只能盯着眼前“狮吼”过的僧人。夕诏也盯着眼前的小娃娃,像是盯着一个久违的猎物、一颗尚好的奇花种子。

  “噗嗤——”,先是隐忍着,接着大笑起来:“哈哈,吓到了吧!”好听又慵懒的声音又回来了,一双狐狸眼也再次眯起来。

  看见大活人竟能顷刻间无缝变脸,秦苍也是惊讶。又见夕诏抖搂抖搂袖子继续侍弄花草,眨眼前周身还聚集的凝霜顷刻消散,一时间秦苍竟更愿意相信刚才那一幕是自己幻想出来的。这是唱哪一出?

  “也对,行走江湖呢有点戒心是好的。我现在可以照顾你,可毕竟不能保护你一辈子。你这小孩,果真是被爹娘抛弃的?”

  “是。”

  夕诏转过头看看秦苍的眼睛:“不跟我说实话可不行。这样吧,换个问题,你们在霍安的事我略知一二,对关押你们的地方还有什么印象吗?”

  “有的……有茅草和粪便味,有人……虐杀孩童,可怖得很。”

  “不提药香、药人。你难不成还怀疑我?”

  “我没有啊!”秦苍有种恍惚感,仿佛这双狐狸眼能看穿自己。

  “我这里又不冷,你为何发抖?”

  “……”透心凉。

  秦苍对这个秃头谪仙的印象很不好:一脸妖笑,周身却阴冷诡异,在他眼前似乎没有秘密,旁人却又不知他在想什么。

  夕诏也不深究,又移了一处花枝去修剪枝丫,语气舒缓:“你还小,不要着急揣测我。你我毕竟缘分一场,可以教你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。说吧,琴棋书画诗酒茶小僧可是样样精通。”

  “医术。”

  “医术?”背过身的人低低一笑:“小娃娃,你可得搞清楚。以后是我做饭,想吃东西就得跟我说真话。”

  秦苍喉头发紧,吞口吐沫:“那……你会用毒吗?”

  夕诏稍停下擦拭花瓣的动作,并不去看庭院中白嫩嫩的小孩目光温和又坚定。他沉默了一小会儿,似乎只是为了看看手中的花瓣:“若是学成了,可不能毒害我哦。”

  “谢师……我还能叫你师父吗?”这是个自己捉摸不透的人,便就无从应和,秦苍不知该用哪种情绪对他。

  “随你,我非齐天岂能管得尽天下人?”说完一回头,狐狸眼和嘴角皆是弯弯。

  回到璃王府,已近黄昏了。

  除夕之夜,一路上张灯结彩,若是换了平时秦苍就是做样子,也要做出对街上的精彩饱以好奇,况且这是自己第一次过除夕。可今天着实装不下去。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也只是巴拉了几口,就称头疼下了桌。

  璃王府侍者很少。曾经璃王和王妃在时,王妃待人好,又爱玩闹,家中总是一片欢笑。王爷、王妃离去后,两个小主子为了不引人耳目,一切从简,只留下府里一些忠厚的老人儿照管。王府虽冷清,不过这么多年大家已经习惯了,简单、舒适、规矩少,并未觉得不妥。可秦苍来的这些时日,被时间冲淡的记忆又冲破了牢笼。秦苍倒不是爱闹腾的人,可是喜欢新鲜事物,每每遇到新奇的、不懂的,就拉着旁人问啊问。性情也好,见谁都笑眯眯打招呼。小公子宠秦苍,下人也觉得家里来了个漂亮小孩,跟着宠。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厨房变着样地做吃食,水果点心从来不断,城内有名气的馆子、叫好的菜、街上的新奇玩意儿换着样的买。府里上上下下多了久违的烟火气。

  可是明天就要把她送走了。

  一桌子好吃的,基本都是照她平日喜欢的来准备,若换成平时指不定欢喜成什么样子。陆歇也惊讶,什么时候自己开始期待看见她笑,笑得大大眼睛弯成一轮新月;期待她一颠一颠跑向自己,像抱住一个坚固的堡垒叫“二哥”;期待她肉嘟嘟的蜷缩在自己房间的地毯上,不论自己多晚回府、伏案多久或是今天过得多漫长,见到她睡得安稳,嘴里直吐泡泡就觉得一切也不是那么坏。想着秦苍曾经吃得摇头晃脑的样子,陆歇不禁一笑,又感到一丝心酸。

  今日,看着自家娃娃委屈屈从院里出来,爬上车,垂头丧气地靠在自己身边坐好,心里是不好受的。可转念一想一切不都是自作自受吗?陆歇气自己,与其她这般不开心,不如带她一起去佘驳?多增些护卫、多做些准备,或许也不至于那么凶险。可等这口气儿过了,理智占了上风,看着身旁泄气的小脸,又觉得不能如此不管不顾。保护她,留她在此处才是真正的保护她。小孩子,不开心一两日、一两月、一两年,总归会有新的生活。总比过卷入世事纷争,刀尖上舔血,沙场里醉卧的好。

  暮色已四合,府中长廊挂着的灯笼红彤彤,秦苍低着头,晃晃悠悠往前走,正撞在一人身上。

  “我老远就看见你,就想看你是不是真不长眼睛。”

  “既然你老远就看见我,不能先让一下吗?”秦苍头都不想抬,没事找事,还能是谁。陆霆应该知道自己要离开了吧,不知他心中是欢喜的还是无所谓的呢?秦苍揉着额头,撞在剑柄上其实很疼,很明显是对方故意戏弄:“反正我就要走了,以后应该也见不着面,小霆哥也没必要再讨厌我了。”

  秦苍想绕个弯离开,却被陆霆拦下来。

  “你……你不去撒个娇、求个情?反正我看……公子对你的小人嘴脸也不排斥。”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。

  秦苍这才抬起头,看见对方目光落在别处:“哦?小霆哥是舍不得我吗?”

  “荒唐!我巴不得你早点离开。败坏我王府的风气,你这种人担待不起!”一点就燃的前提得是有“芯”。

  “小霆哥,”秦苍本来不想再搭话,可抬着头,看着这个一直不情不愿却被迫保护自己,连不舍都表达得怒气冲冲男孩沐浴在昏黄的烛光中,叹口气:“我承认一开始我有拍马屁的成分。但是你武功好,人聪慧,做事稳妥周全这些话是真的。”

  “你少来,我可不吃你这套。”

  “我知道,你最后一次听我说完。而且你忠心,执行力也好。你家少爷让你保护我,可我一个贫苦小孩,也没有仇家,其实不过是照顾我,换了谁都觉得是屈才。你不情愿,可还是尽忠职守,执行的很好。这段时间我们相处,我觉得你真真儿是一个值得结交的人。虽然你不喜欢我,平日里嘴毒、人也凶,可是我打心里感谢你的照顾。”

  “小霆哥,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独特的,从来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,所以不必去比较。别人有别人的路,你有你的路。这天下大了去了,又不是只有一个选择、一个肯定值得追逐。你说是不是?”

  “……什么莫名其妙?”可陆霆的语气明显缓下来:“你个小娃娃,怎么还教育起我来了。”

  “你看,我只是个小娃娃吗?”

  “不然呢?”

  “天山童姥知道不,200多岁那种。”

  “……你敢逗我?赶紧离开璃王府,永远别回来!”

  “是!小霆哥保重。”秦苍也不知自己一番话对方听进去几分,一溜烟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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