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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3章 玉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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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武领了命, 持着那枚象征侍女身份的令牌,很顺利地离开了镇峨府。

教主说,他不必伪装身份, 继续隐藏在镇峨府了。

所以,这“碧桃”的名字,也该还给那位明眸皓齿, 乖巧可爱的小姑娘了。

这次的任务完成得也很圆满,唯一的纰漏出在那位大公子身上,玄武门竟然没有一人查出他的底细, 他们起初还以为他没有任何威胁, 就是个浮浪的纨绔子弟。

玄武拐过几道弯, 将身形隐于阴影之中,边走边活动着手腕,心中暗叹一声。

结果,到了最后他也不知道张漆的底牌究竟有多少, 藏了多少的拙,埋下了多少的线。

镇峨城中的玄武分门是个毫不起眼的古董店, 大隐隐于市,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寻常, 甚至还有几分破旧, 店主显然是个不勤于收拾的人,墙角处都积了灰, 结了蛛网。

房梁上的铃铛晃悠悠转了一圈,发出清脆的敲击声, 是穿堂风过去了。

圆脸杏眼的小姑娘跨过门槛,发髻上插着一根样式精致的银簪,原本是笑眯眯的, 却在进入古董店的一瞬间,敛去面上的所有表情,眼底如古井无波,沉静冷淡。

这古董店平日里也没有人,只剩个年过半百的店长,翘着腿悠闲地剥核桃吃。

店长慢悠悠抬眼看了看,顺手往嘴里喂了个核桃,语气如常,说道:“欢迎回来。”

玄武向老人颔首示意,绕过他那把晃悠悠、几乎要散架的躺椅,途径柜台的时候,将那盏亮着微弱烛光的明灯也一并拿了去,然后,他掀起帘子,踏进里屋。

里屋就是店长平时的住处,朴素简单,好歹不脏,是认真打扫过的。

他把手伸进床底,在床板上摸索了一阵,摸到一处不明显的凸起,按了下去。

身后的墙面悄无声息地露出一道暗门,铜制的,没有孔,泛着冰冷坚硬的光泽。

玄武走过去,两短三长,如此敲了五下,没过多久,门后很快就传来了嘶哑低沉的声音。

“编号,姓名,口信。”

“零

,唐琢,镇峨府的任务已经结束,不日便可返程。”

玄武门的人虽然都自称为“玄武”,人人却都还有个编号,供门内弟子使用。而他们在进入玄武门之前也都是有姓有名的人,只在门主与守门人保留的名册中有所记载。

铜门吱嘎一声从内打开了,守门人微微欠身,半张脸藏在黑暗中,说道:“恭迎门主。”

玄武——或者说唐琢,他其实不太习惯这个名字,念出的时候就好像说的是别人,每一个字音都是陌生的,在唇齿间被嚼碎,说完之后就又咽回了腹中,消失不见。

低头望去,暗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石阶,向下延伸,好像没有尽头,蜿蜒涌入黑暗之中。

唐琢点了点头,走入门内,他将手中的灯放在身前,照彻眼前的道路。

灯火微弱,却还是能够借着这道光芒看清楚两侧漆黑石壁上所绘的彩画:蟒蛇缠绕在巨龟上,蟒蛇的鳞片描绘得很细致,栩栩如生,在烛火的照耀下仿佛在缓缓游动,巨龟的鳞甲坚实,如磐石一般坚不可摧,颜色暗淡,却有种泰山般的厚重。

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,是守门人将铜门重新合上了。

“那姑娘如何了?”唐琢接过他手中小巧玲珑的钥匙时,随口问了一句。

没想到,守门人听到他这句话之后,表情却变得有些奇怪。

唐琢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,微微抿起嘴唇,不免追问道:“难道,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,玄武门发生了什么变故吗?还是说,她逃走了?”

“都不是。”守门人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窘迫,好像很尴尬,他斟酌了半晌,还是决定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自家的门主,“您最好多留意一下,我觉得‘肆’要退出玄武门了。”

言已至此,唐琢心中虽然纳罕,却没有继续追问,决定先亲自下去看一看情况。

石阶两侧的玄武壁画蔓延整个墙壁,从首位的台阶到末尾的台阶,烛影绰绰,这壁画上的两种动物好像都活过来了一般,追随来者的脚步,向下奔腾,最

后止于另一道门前。

唐琢顺手把那盏将熄的烛灯放在一旁的石台上,取出守门人给他的那把钥匙,插入门上的锁孔中,钥匙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,然后,他缓缓转动手腕,大门应声而开。

镇峨城中的十名玄武门弟子,就都在这里面了。

见唐琢回来了,这几位玄武门弟子的表情都有些怪,和守门人那时候的表情如出一辙。

到底发生了什么?守门人为何要说肆想要退出玄武门?

唐琢的目光略略一扫,所过之处,那些弟子纷纷底下了头颅,仿佛晒蔫的稻苗。

肆不在其中。他当然是不在的,他现在应该在更深处的牢狱那里看守碧桃。

“谁能告诉我,我不在玄武门的这段时间里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

那九名玄武门弟子,你看我,我看你,怯生生的,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半句话来。

唐琢心中愈发觉得奇怪,正要开口追问之际,耳朵敏锐地听到了一声风响,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冷冽起来,略带杀意,回身反击,袖中弹出淬了毒的短刀,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。

然后,他从风声中听到了熟悉的声音,是肆的声音,吐出的是欢快的“碧桃”二字。

咔哒一声,唐琢抬臂,将短刀推回鞘中,换上了另一只手,准确无误地揪住来者的衣襟。

“我觉得,你应该有很多事情瞒着我。”唐琢满面冷然,将肆拎起,语气不虞,“你不仅动了情,想要退出玄武门,还趁我不在的时候将她放出来?是我平日里表现得太和善了吗?”

肆的那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,他都快忘了这一茬——还有,谁能告诉他,为什么门主回来的时候没有卸去伪装啊?

他连忙摆手解释:“不是的,门主,我真的没有将她放出来过……”

唐琢看了一眼其他的九名弟子,见他们纷纷点头如捣蒜,这才缓和了神色,追问道:“给我一个解释,如果你没有将她放出过牢狱,为什么你刚刚会把我看成她?”

只看见背影,一时没有反应

过来啊。肆苦兮兮地看着门主,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。

唐琢松开了手,深深地吸进一口气,说道:“你只回答了一个问题,其他几个问题,你都选择避而不谈,也就是说,你因为对她动了情,想要退出玄武门的事情是真的了?”

这张脸委实太违和,肆忍不住侧过头缓和了一下情绪,这才严肃地回答道:“是真的。”

“那么,你已经做好了准备。”唐琢将他衣襟处的皱褶抹平,声音很淡,一字一顿,却如同刀刃般尖锐锋利,“我会割下你的舌头,让你没有机会说出玄武门的机密。我会挑断你的手筋脚筋,废去你一身的武功。既然是从玄武门学来的,就原原本本地还给玄武门。”

那九名弟子与肆的关系向来很好,此时却噤若寒蝉,无人敢开口求情。

从加入玄武门的那天起,所有人就都知道想要退出玄武门的代价是什么了。

肆却没有半点犹豫,或许他早就想到了一切后果,答道:“是的,我做好了准备。”

他原本是有那么点侥幸的心理,可任务还是结束了,门主还是回来了,该来的还是会来,逃不过的自然逃不过,他还想过就这么一走了之,但是下半辈子都活在逃亡之中,与昔日的同伴刀剑相向,这不是他想要得到的生活,也不该是碧桃得到的生活。

“这是于公。”唐琢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,继续说道,“于私,我自然是不愿意动手的。当初要你去看守碧桃,是我的抉择出了问题,肆,你现在还来得及反悔。”

“如果我反悔了,您会如何处置碧桃?”

“我会杀了她。”

肆毫不意外,他知道门主会这么做,斩草除根,不留后患,如此才是断情绝爱。

“我不会反悔的,真的。”他轻轻说道,“还有,我很感谢您当初选择我去看守。”

“离开玄武门之后,你就是个废人。”唐琢的眼神带上了一点怜悯,“口不能言,手不能写,足不能走,在这乱世之中连自己都无法保全,又何谈保全她?更何况,她在这之后也

有可能弃你而去,这种事情我见得太多了,那都是你所无法想象的残酷现实。”

“您没有对任何人动过情吧。”肆忽然笑了,“您或许永远也不会懂,但我愿意相信她。”

这种能让人孤注一掷,如同飞蛾扑火,瞬息间即又化为尘埃的情爱,到底哪里好了?

肆说得对,唐琢确实不明白,以后也不会有机会明白。

“她知不知道你离开玄武门的代价是什么?”

“碧桃?她不知道。”

唐琢抬眸看向一名旁观的弟子,抬了抬下颚,说道:“将那位姑娘带去刑室。”

肆似乎没想到唐琢竟然会做得如此决绝,嘴唇颤了颤,正要开口,却听到他说——

“她若不是亲眼见过了,哭过了,就永远都不会明白你付出的一切。”

唐琢的左手搭在右手上,轻轻活动了一下关节,没有看向肆,只是盯着手腕上的那一节凸起的骨头,低声问道:“你们离开玄武门之后,准备去哪里?”

肆突然明白了什么,好像头一次认识面前的这个人似的,露出了几分释然的神色,眼神飘忽,大概是在思索,半晌后,启唇回应道:“之后,碧桃也会离开王府。我想想,她的家住在水边上,四时温暖如春,那个地方的人友善温和……我本就无家可归,应该会和她一起回去,然后拿出这些年在玄武门攒下的积蓄,买下一家茶馆,我们二人就在那里做做小生意。”

“不错。”唐琢给出了中肯的评价,抬手唤两个人过来将肆绑起来,带往刑室。

肆没有挣扎,很顺从地被绑了起来,押往刑室的途中,他仰头看向高处,那里是漆黑一片的石壁,明明什么也看不见,他却笑了,侧头看向至始至终面无表情的唐琢。

“很奇怪,门主,我确实很希望您有那么一天也能体会到这种甘愿陷入泥沼的感觉。”

“你是想要在我动手之前先诅咒我吗?”唐琢说,“情爱如鸩毒,入喉即死,我敬而远之。”

押住肆的那两位弟子忍不住想笑,表情却还是难过的。

“我怎么敢诅咒您啊。”肆笑得肩膀颤抖,字音破碎,“往后遇到困难还得靠您接济我。”

他是被当成了这群无家可归之人的娘家人吗?

唐琢幅度很轻地翘了翘嘴角,放慢了脚步,手掌在肆的肩膀上不重不轻地按了一下。

“好。”他给出了承诺,“愿你以后能够过上你想要的生活,永远不会后悔此时所做的决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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