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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1章 隐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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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岐生缓慢地叹出一口气。

他往后靠了靠, 半个身子都窝进聂秋怀里,脑袋枕在他肩上。因为距离足够近,所以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温度, 很温暖,又不至于热得烫人,就连心跳声都变得清晰可闻。

让人感到安心。

“是, 我有点害怕。”方岐生说道,“我其实……原本并不想当这个魔教教主。”

聂秋没有说多余的话,只是静静地听着, 时不时地应上两声, 表示自己正在听。

听他师父那一辈的纠葛;听他九岁那年是如何遭受毒手的;听他十二岁那年是如何和黄盛因为一件小事而打得头破血流的;听他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沾了血的感觉;听他十五岁那年偷偷把常锦煜藏起来的风筝翻出来, 在夜晚的骤风细雨中欢喜又畅快地奔跑;听他十八岁那年接到常锦煜失踪的消息后,又去魔教的高台上把恨不得醉死在酒中的黄盛拎下来……

然后聂秋就想,要是他们从小时候就认识,那该有多好。

赶在常锦煜失踪, 方岐生还没成为教主之前。

赶在沉云阁覆灭,聂秋还没有心如死灰之前。

那时候的他们二人, 应该才是最真实的、最坦荡洒脱、毫无顾虑的。

方岐生半夜里忽然起了兴致,要去放风筝, 就能把聂秋也喊起来, 两个人偷偷摸到常锦煜的书房里,熟练地躲开重重机关, 就为了拿一个纸糊的小玩意儿,拿到手之后还欢喜得不行, 明明外头黑漆漆的,还要顶着风雨跑到魔教的后山去放风筝。

聂秋每次见了聂家的小厮后,捧着一袋子的甜食, 心里苦恼,绕过层层竹林阵法,碧绿的颜色褪去,就能看到方岐生正坐在一树繁花下,见他回来了,眼睛亮亮的,唤他“师兄”,伸手就问他要那些甜得腻人的甜食,匆匆赶来的汶五和汶二见了,扑过来就要抢……

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。

他已经觉得自己足够幸运了。

幸好他重新活了一世,遇见了喜欢的人,结交了知心的朋友。

聂秋现在每次回想起上一世和方岐生寥寥的几句

交谈,就忍不住觉得后悔又难过,若是他能够早点离开正道,抛下一切身份,坦诚地和方岐生谈一谈,或许一切都不同。

因为不必要的隐瞒而失去拥有的东西,确实不划算。

他揽住方岐生,侧过脸,嘴唇在他的鬓间轻轻地磨蹭,也不是要亲,就只是贴在那一块温热的皮肤上,那里生长出的碎发意外的柔软,叫人心痒痒。

方岐生感觉到痒,边笑,边忍不住抬手去推聂秋,问他:“到底要不要亲了?”

此时已经夜幕低垂,谈话的时候他们就坐到了床边去,深色的床帐堆在床角处,又沿着边缘滑下,堪堪离地面还有几寸距离,一声不吭,温柔又静默,就等着被扯下,遮挡住床笫之上的一席明媚春光——方岐生觉得自己是想多了。

毕竟聂秋好像完全没有那个意思。

刚刚倾诉了一通,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,方岐生说完之后就释然了,也总归理解了聂秋讲沉云阁往事的那天晚上为什么有点紧张。

换了他也照样紧张。

毕竟这算是把自己最真实彻底的一面讲出来,就怕对方不肯接受这番好意。

天时,地利,人和,都齐了,气氛正好,不做点什么事情委实说不过去。

结果聂秋一脸的正直,端的是清清白白、心无邪念。

于是方岐生只好先开口试探一句“要不要亲”。

然后,聂秋就真的依他所说,凑过来浅浅地吻了一下,很快又退了回去,也不想着做更深入的事情,面上有一丝犹豫,表情凝重,说道:“生生,我想跟你讲一件事。”

方岐生勉强抑制住怒气,问他:“有多重要?明天再讲不行吗?”

聂秋愣了愣,“你等会儿是有什么事要做吗?我还以为你现在有时间。”

魔教教主被他这话一哽,还真想不出来该怎么回答他。

好,行,聂秋,我们来日方长。

那我就听听你到底是有多重要的事要说吧。

要是你说的事情重要不过春宵苦短,看我怎么收拾你。

收拾好情绪之后,方岐生将那些小心思都

抛掷脑后,说道:“你要跟我说什么事情?”

“其实……直到刚才,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。”聂秋松开了揽住方岐生的手,双手交叠在膝盖上,坐得端端正正,脸上没有笑意,仔细看去,或许更多的是担忧,“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很离奇,你或许会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,但这确实是真实发生的。”

他说:“方岐生,我活了二十四年了,今年的岁数应该是二十四,而不是二十。”

见方岐生一副茫然的模样,聂秋又解释道:“事情是这样的,我二十四岁那年,在邀仙台举行祭天大典时,死在了戚潜渊的手底下。然后我就陷入了一片黑暗,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,我发现我已经回到了四年前,就躺在望山客栈中,正准备第二天回到聂家。”

“也就是说,我重新回到了二十岁的这年。”

方岐生有些晕了,“等等,按你这个说法,那天晚上阻止了季望鹤派来的刺客的……”

“是四年后的我,也就是现在跟你交谈的这个我。”聂秋说道,“原本,四年前的我,其实并没有察觉到刺客,也没有出手相助,只是在第二天的马车上和你见了一面,说了几乎一样的话,然后我就回了皇城,回到聂家,去准备一个月后的祭天大典,从此与你分道扬镳。”

“说实话,我很想相信你所说的,但是你总得给我点证据。”

方岐生嘴上虽然是这么说,心里却没有多相信——不是说他不相信聂秋,就凭聂秋这副严肃的表情,稍微对他了解的人也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,但是方岐生实在是没办法想象世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,他可是不信天道仙术这类东西的人。

聂秋想了想,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,“假设,假设你有个正道的死敌,深仇大恨,但是因为你们二人的实力相近,身份相似,所以一直都没办法解决掉对方。正巧他的相貌还算出众,正巧又有好些人因为他的相貌而觉得他的那些名誉地位都是用……一些拿不上台面的手段得来的,你会不会令玄武门将消息传播得更广,好让他彻彻底底

名誉扫地?”

既然他这么说了,方岐生就认真想了一下,感觉自己是有可能这么做的。

这招是以前从常锦煜那里学来的,很管用,毕竟正道都是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,比谁都重视这些浮名,若是想要毁掉一个正道的人,先毁了他的清誉,让他人人喊打,之后的事情就很好解决了,要么是趁机拉进魔教,要么就是直接斩草除根,永诀后患。

聂秋说:“你的这个死敌就是我。”

方岐生一下子没缓过来,被呛得连连咳嗽,差点喘不上气,按着胸口呼吸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,抬眼去看坐在身旁的聂秋,又觉得他有点陌生,“你真的没有跟我开玩笑?”

“你之前问过我,这个痕迹是不是烧痕。”聂秋挽起袖子,将缠绕在手腕上的红绳向上提去,铜铃摇曳,露出那一截皮肤,还有上面宛如烧痕一般的痕迹,是三轮交相辉映的弦月,“我现在回答你,这不是烧痕,是名为‘三壶月’的,只有传说中才存在的东西。”

“有这么一个带有神话色彩的故事。”

“珺瑶仙子被贬入凡间,只好在一处小酒肆落了脚。她饮着酒对月而坐,恍惚间似乎看见弦月在酒坛中化为了三轮弦月,抬眼一看,弦月高挂,清亮明澈。”

“她走出酒肆想要用手触碰那轮离得极近的月亮,却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到了水池旁,一脚踏空,跌入了池中,水面盖过头顶,明月四散,才明白那些天宫的回忆不过一场大梦。不过为时已晚,她落入了水池中,就再也没能再浮起来,残存的尸骸便随着时间在水底沉着,化成了个宝物,似有三轮弦月交叠,由此取名为‘三壶月’。”

方岐生摸着聂秋手腕上的痕迹,是真的像烧痕一般,那块皮肉好像新长出来没多久,边缘处还泛着红,可偏偏这痕迹又足够特别,仔细看去,确实如同聂秋所说,和月亮一样。

他问:“既然是传说,那为何这故事如此奇怪?编造这故事的人难道都没有想过,那个所谓的‘珺瑶’是神仙,又不是普通人,神仙落进池子中,

怎么可能会简简单单地被淹死?”

“所以我说,这是一个带有神话色彩的故事。”聂秋垂眼去看自己手腕上许久没有过动静的痕迹,说道,“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。我头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觉得,这位珺瑶仙子实际上就是凡人,只不过编造这故事的人添了许多臆想的东西罢了。”

“但这痕迹是我重生之后才浮现在我手腕上的。而且,从望山客栈醒来的那一夜开始,我时不时就会感觉到浑身滚烫,是从三壶月传来的,那种浴火焚烧时的感觉——关于这一点,你应该多多少少有所察觉,在清昌镇的时候,我的脸色可算不上有多好。”

见方岐生回忆起来了什么似的,聂秋继续说道:“直到步尘缘将步家铜铃交给我,红绳缠在三壶月的痕迹之上,有了铜铃的庇护,使用三壶月所带来的后果才消失了。但是,如果我将铜铃取下来,很快就会感觉疼痛难忍,宛如投身火炉,熊熊大火要将人吞噬才罢休。”

“以前我也觉得这个故事是假的,但是我死后,借助三壶月的力量,重新回到了四年前。”

聂秋松开铜铃,让它沉甸甸地坠下,带着红绳向下滑去,遮住火烧般的痕迹。

“我的重生就是这个故事最好的佐证,不论相信与否,它都是真实发生过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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