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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章 岐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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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聂秋回到望山客栈的时候, 天已大亮。

萧雪扬早早就醒了过来,正在收拾药箱里的瓶瓶罐,见他回来, 就打了个招呼。

片刻后,又想起一件事来,“对了, 聂哥,望山客栈的上房不是很难订么,昨天傍晚的时候我见到底下闹哄哄的, 就好奇过去看了一眼。你猜怎么着?”

“怎么了?”

“有个客人骂骂咧咧的, 在底下和他们吵了起来。望山客栈的老板还一个劲儿地向他赔不是, 送了许多东西出去,又重新腾出了间房,才让那个客人消了气。”萧雪扬摸了摸鼻子,“不知道是谁这么有排场, 竟然逼得望山客栈不惜得罪客人都要腾出间上房来。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挺有意思,聂……哥?”

说着说着, 她就瞧见聂秋的神色有些奇怪。

“我大抵认识。”

萧雪扬也不收拾药箱了,好奇地问道:“是什么人啊?”

是魔教教主, 方岐生。

“我回来后再与你细说。”

聂秋略略收拾了一下东西, 将怀中捂热的信小心地放了起来,便出门了。

他和萧雪扬所住的是第四层, 望山客栈总共是有六层,越往上的厢房越奢华, 而萧雪扬口中所说的上房自然是在最顶层——倚窗观山的时候,举目远望,一览无遗。

望山客栈是皇城中最负盛名的客栈, 客栈内的装潢也与普通的大相径庭。

踏过木质楼梯的时候,楼梯不会发出半点动静,很好地将声音敛了去。

走廊的尽头摆着个香炉,青烟袅袅,散发着清新浅淡的香气,是加了安神香的配料,刚开始闻到的时候很像游湖观景时湖畔的花香草香,混合了湖水清冽寒凉的特点,继续闻下去的时候,又好像身临夏季的果园,鼻息间有股熟透的瓜果香气。

聂秋拾阶而上,不过短短几息时间就来到了六层。

刚跨出最后一步,踏上第六层的时候,聂秋就看见了守在门口的人。

干净利落的一袭红衣,腰封是浅金色的,将少年劲瘦有力的腰际刻画得尤为明显。然而,更加引人注目的不是他腰间缠着的那根

金鞭,而是遮住他半张脸的面具。

衔环豹,黄盛。

前者是他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。

能够想象,匠人手持不同形状的雕刀,手掌缓缓推动,刀锋切过金属,在表面留下了复杂的花纹,被削掉的部分光芒熠熠,所雕刻而出的线条如水一般自由流畅。他那面豹型的纯金制面具上就留着这样密集却不显杂乱的线条,构成了饕餮睚眦一类的凶兽。两颊处垂着两个铜环,鬓角有技艺精巧的扣锁,插销松开时面具就会自动脱落。

掩在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微动,斜斜地看了过来。

若是有光照进来,他那双眼睛就浮动着细碎的金色光芒,宛如伺机而动的猎豹。

只有以魔教“衔环豹”的身份行动时,黄盛才会戴上这张面具。

“黄盛,方岐生呢?”聂秋问道。

闻言,黄盛侧了侧头,铜环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响动,“在里头。”

他说完,向旁边走了两步,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。

“不过,他现在怕是不太方便见人。”

聂秋伸手推开了那扇门。

香甜的瓜果香气在一瞬间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苦涩的药味,还有腥得刺鼻的血腥气。

帘帐被束在了两旁,所以聂秋一进门就能清楚地看见躺在床上的人。

正巧郎中端着个染成红色的水盆要出去,聂秋侧过身,与他擦肩而过。

方岐生大概是睡着了,一声不吭,肌肉虬结的胸膛上下起伏,呼吸声低不可闻。

聂秋站在床边,俯身仔细看了看。

身上的疤痕基本上都已经结痂了,大大小小的,有深有浅,有刀剑伤,也有猛兽的抓痕齿痕,就算是敷上了药,拿纱布遮住大半,一眼看去倒也觉得触目惊心。

桌上是一柄短刀,染着血,而方岐生手臂上还新鲜的刀伤正是由此而来。

那郎中不是在给方岐生换药,是在给他放血。

至于为的什么,聂秋不清楚。

那盆中的血水是暗沉沉的颜色,一看就有问题。

或许是为了放毒?

可方岐生曾经说过,他对毒有抗性,即使

是再烈的毒,过两日便消了。

聂秋从一旁找出干净毛巾,擦了擦方岐生脸上不断滚落的汗珠。

正要收手,手腕便被紧紧地扣住了。

方岐生睁开眼睛,虽然脸色并不好,眼中却依旧是一片清明,他盯着来人看了半晌,松开了手,重新躺回床上,缓缓地吐出一口气,唤道:“聂秋?”

聂秋应了一声,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印着五道指痕的手腕。

刚才方岐生动手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情,显然是将他认作了要杀他的人。

他这些日里分明是有许多话要和方岐生说的,此时却又思绪万千,不知从何说起。

“你伤得很严重?”

方岐生嘴唇动了动,正要说什么的时候,郎中回来了。

他端着盆清水大步走过来,将盆子放在地上,卷起袖子去拧盆中的湿毛巾。

“伤得倒不算重。”方岐生解释道。

“也就在白虎门昏迷了五天的程度吧。”郎中说。

或许无论是哪一派的郎中都是如此脾性,见不得别人糟践自己,忍不住要骂两句。

方岐生没管他,继续说道:“主要是旧疾复发,血里面的毒一夕之间全部闹腾起来,原本是勉强维持住一个平衡的,如今却是争着要将我的身体搞垮。”

他说到此处,低咳了两声,“魔教无人能治我,当初是朱雀门的副门主下的手,十年过去,他也早就死了。至于季望鹤,我不指望他能出手医治。更何况他只管杀人,不管医人,我这时候去登门无异于自寻死路。”

郎中摆手让方岐生别说话了,好生躺着养精蓄锐。

“现在全天下医术高超的人都在这皇城里了,我们只好千里迢迢从白虎门赶到此处,可那些人都在宫中给皇帝老儿看病去了,宫中禁卫森严,想抓都抓不出个人来。”郎中揉了揉眉心,很明显对方岐生这副身体也是没了辙,“教主身体里的毒性太重,我迫不得已,只好选择放血,再给他添上几副补血的方子,这才勉勉强强撑过这几日,到了皇城。结果哪里想得到连个稍微有名气的郎中都寻不到,再这样下去,怕是…

…”

怕是回天乏术了。

聂秋捏着毛巾的手指渐渐收紧。

纵使如此,方岐生却也没有表现出异样的情绪,除了虚弱一些,神色还与往常一样。

“去把我的剑拿过来。”他在旁听了一阵子,忽然说道。

郎中此时两手都被水濡湿了,正要起身就被聂秋按着肩膀压了回去。

聂秋放下手里的毛巾,几步走到墙角处,伸手去拿剑匣。

那剑匣比聂秋的剑鞘稍短一些,有三尺半长,同方岐生经常穿的衣服颜色一样都是玄黑色的,只有在下端刻了涂了层金漆的猛兽纹路,和黄盛脸上的面具花纹相似。里面装着四柄剑,景明、池莲、残风、乍雪,是象征了四季轮转,一元复始。

他拿过来后,方岐生示意他把剑匣放在床上。

于是聂秋将膝盖抵在床沿处,手臂越过方岐生,把剑匣放在了里侧。

方岐生瞧着他的神色,觉得好笑:“你是在担心我吗?”

聂秋收回手,摸了摸脸颊,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表情,“有吗?”

“全写在脸上了。”

郎中拿着拧干的毛巾走了过来,闻言叹了口气,“教主,不止是聂护法,整个魔教都担心你,你可得保重身体,别硬撑着说话了,休息一会儿吧。”

方岐生抚摸着身侧的剑匣,没说话,算是默认了。

其实,说是回天乏术,也不尽然。

聂秋和方岐生都心知肚明,生鬼的能力,可取万物而植。

但他的病是沉疴宿疾,是从血里来的,如果要换到别人身上,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。

抽干了血的那一刻,会不会就成为了一具干尸,稍有差错就万劫不复。

更何况方岐生没有亲眼见过生鬼的能力,自然是不敢冒这个险。

郎中去擦拭包扎伤口了,聂秋坐在了床头处,垂下眼睛就能看见方岐生颤动的睫毛。

刚得知方岐生活着从白虎门出来了,心情放松下来,就又瞧见他这副模样。

聂秋随手将鬓发捋到耳后,垂眸去看床上的人。

方岐生大概也是疼的,汗水不断地

从额上滑进脖颈,最后在床单上晕染出一片痕迹。

他心中微叹,卷起了袖子,曲起指节托住那滴晶莹剔透的汗珠。

察觉到聂秋的动作,方岐生眼中讶然,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,倒也没有避开。

房内只剩纱布卷动的细小声音,还有三个人的呼吸声。

静得有些诡异了。

郎中在那儿专心致志地埋头包扎伤口,却忍不住想着,总感觉这两人想说些什么……

结果都没开口,扭扭捏捏的这算是什么事儿啊?

他心里正奇怪,就听见门外忽然传来了异样的响动。

随即是黄盛的声音,又凶又冷:“你是何人?”

金鞭甩出,宛如虎啸龙吟声破空而去,声音的尽头处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惊叫。

聂秋一下子清醒过来,触电般地迅速把贴在方岐生脸颊上的手收了回去。

“黄盛,住手!”

他起身推开门,动作很快,免得门外的两人酿成什么难以转圜的惨案。

不过黄盛的动作更快。

聂秋打开门的时候,就看见黄盛束在萧雪扬腰间的金鞭一卷,把她拉了过来。

萧雪扬转得头昏眼花,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。

聂秋赶紧扣住她的手腕,顺势抬高,免得里面掉出什么蛇蝎。

“聂,聂哥?”萧雪扬也吓了一跳,赶紧将袖中的东西收了回去,“好晕,我想吐……”

收到聂秋的眼神暗示,黄盛“啧”了一声,只好收回了金鞭。

“你不是进山了吗,怎么在这里?”

聂秋松开了手,等着萧雪扬缓过神来。

萧雪扬按了按太阳穴,指着里面的郎中,“你问他呀,他叫我来的!”

郎中手一伸就把帘帐放了下来,遮住床上的方岐生。

他走过来,很无奈地向众人解释了一番。

原来他刚刚去换水的时候,正好遇见背着药箱准备出门的萧雪扬。

萧雪扬本来也没有注意到他,是闻到了血的味道,转头看了看郎中手里的盆子,很随意地搭腔了两句:“穿心散,石中花,百步杀……这人身体里的毒还不少。”

郎中

意识到面前这个小姑娘是光凭鼻子闻出来这些毒物的,不由得直起身子,看了看她肩上的药箱,“你会医术?”

“略通,略通。”萧雪扬反倒谦虚起来。

“那你说说,你觉得这个人还有救吗?”郎中问。

萧雪扬很惊讶,“这人还活着吗?”

她吃惊之余,又有些踌躇满志,觉得现在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时机。

“我得看看具体情况,现在还不敢妄下定论。”

郎中心想,反正教主已是那副样子了,这小姑娘看起来还有几分真材实料,不如叫她过来看一眼,死马当做活马医了——即使她有心想要动手脚,还有自己在旁边监视着,她用的什么药自己都知晓,也不用太担心。

于是郎中大概讲了讲,萧雪扬听罢,说她过会儿就上来。

就是这么一回事。

萧雪扬也没想到她要医治的人就是聂秋要去见的人。

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,最后是方岐生开口让她进来了。

萧雪扬撩开帘帐,把手放在方岐生的手腕上探了探,又瞧了一眼他手臂上的新伤。

丝毫没有犹豫,也没有故意搪塞,她直接摇了摇头,表示自己没办法治。

“身上有伤,体内有顽疾,血液里全是毒,我劝你们还是——”

她下意识地想要按往常那样说,无意间瞥见聂秋的神色后又将话咽了回去。

难道说,面前这人对聂哥来说很重要吗?

萧雪扬收回手,很惆怅地掂了掂肩上的药箱子。

所有人其实都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,也没有太失望。

毕竟连魔教教主专用的郎中都不知道该如何医治,萧雪扬不知道,也是很正常的。

一念至此,郎中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发,“果然只有那个妙手回春能治了。”

聂秋还没想出他口中的“妙手回春”到底是谁,就看见萧雪扬蹭的直起了身子。

“他能治?”她语气中是实打实的怀疑。

“那可是正邪两道,连朝廷都公认的神医,有什么是他治不好的?”郎中听她语气,莫名地感到窝火,不由自主地

严厉起来,“唉,可惜他如今在宫中,服侍在皇帝身侧。”

“这我知道——你确定他一定能治好?”

“要是他都治不好,那就真没救了!”郎中怒道。

萧雪扬哑了声儿,低头思索了半晌,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。

“聂哥,他是你的朋友吗?”她虚虚地点了点躺在床上的方岐生,问道。

迎着郎中、黄盛和方岐生的眼神,聂秋莫名觉得脸上有点烫,硬着头皮点了点头。

萧雪扬深吸一口气,语气很坚定,“既然是聂哥的朋友,那也是我的朋友。”

“这病,我接了。”她说。

郎中感到头痛,怪道:“你不是说不能治吗?”

萧雪扬这时候都走到门边了,闻言回过头来,露出了个奇怪的表情。

“你不是说我爹肯定能治吗?”

聂秋一下子想起来了。

妙手回春,毒医双修,一手杀人一手救人,那位世间公认的坏脾气神医,萧无垠。

作者有话要说:  四人组正式碰面啦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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