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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偶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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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开了茶馆之后, 聂秋发现天色还早,显然不是该回客栈的时候。

他心里有些乱,思绪揉成了一团杂乱无章的线条, 没办法捋顺。

虽然人是离开了茶馆,老头高声畅谈的声音也越来越小,最后完全消失, 但那一句句话还是在耳畔不断地重复,好像是故意要叫他去想象那些场面。

于是聂秋无意识地迈开了脚步,想要散散心。

一路上走走停停, 等到聂秋回过神来的时候, 已经走到了濉峰的山脚处。

望着眼前巍峨耸立、绵延不断的山脉,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。

这是关心则乱了。

他身在皇城,与身在白虎门的方岐生至少隔了千里之远,即使他在这里再怎么心忧方岐生的情况,也是无济于事的。毕竟他也不可能连夜赶到那里去瞧瞧方岐生的情况。

聂秋从怀里摸出那条亲手制成的剑穗, 青苔一样散发着冷香的深绿色流苏,黑色的珠子, 被他拿在手上时就柔柔地垂了下去,紧贴在他的掌心的软肉上。

这剑穗,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送出去。

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, 又迅速沉了下去,很快就无影无踪。

师姐自己刀穗的珠子上有个“卿”字, 为他做刀穗的时候也专门在珠子上刻了个“秋”字,就好像要做这种护身符时都得刻上个名字, 如此才算得上圆满。

聂秋当初只是简简单单地做完了这个剑穗,没想到要刻字。

更何况方岐生也不在跟前,他即使是要刻字, 也得提前问上一句……

他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幅泼墨山水画,缭绕的云雾将山峰的边缘处晕染得极浅,混在一起,难分你我,近近远远的山脉交相矗立,不似人间美景。

这个时节,不知道处于沼泽之地的白虎门是什么样子的。

握住剑穗的手微微紧了紧。

回去之后,还是刻上个字吧。

聂秋如此想着,随手把剑穗收了起来。

山上的水汽很重,潮湿的气息不断涌入鼻腔,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景象。

望山客栈离这里很近,左右不过一盏

茶的时间就能走回去。

他正准备离开,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争执吵闹的声音。

离那两个人还是有那么一大段距离,但聂秋听力异于常人,还是听出来那是一男一女。

浮云卷动,山间吹起大风,雨快要落下来了。

经过那一次帮忙结果发现帮的是方岐生之后,聂秋其实都不太想管这些闲事了。

有可能是不容得别人插手的家事,也有可能是别的,总归不是聂秋该管的。

虽然这么想着,但是聂秋还是过去了。

随着距离逐渐拉近,他心底的预感便变得越发强烈起来。

果然,他之前就觉得这女子的背影看着很眼熟,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。

走近之后聂秋就更加确定了。

头发干净利落地梳在了脑后,只垂了薄薄的一层搭在肩头,身上的装束和寻常女子不同,没有任何多余的配饰,比起闺中小姐,更像是个侠客,腰间却没有挂着任何武器。

地上放着个陈旧的箱子,上回见她的时候还是挂在肩膀上的。

是聂秋在举行祭天大典时,去邀仙台的路上偶然瞧见的那个年轻女子。

上一次只看见了背影,所以没有认出来。

不过既然又遇见了,聂秋还是决定看看这个让自己心里涌出奇妙情绪的人到底是谁。

见有人过来,男子脸上露出了一点惊慌。

应该是不熟悉的人,不然不会是这样反常的样子。

心里有了底,聂秋就问道:“敢问公子是她什么人?”

男子没想到他竟然会真的插手自己的事,变了脸色,正要说话之时,紧紧拽住箱子的年轻女子忽然喊道:“他不是我什么人,他是要劫财劫色!”

聂秋听见面目狰狞的男子恶狠狠地骂了一声。

既然她都这么说了,自己也已经插手管了闲事,聂秋就干脆好人做到底,随意和他你来我往地缠斗了一阵子,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那男子赶跑了。

武功这么差,一看就是没什么经验的强盗。

稍有点底子的人都不会被他欺负得这么惨。

所以面前这个女子肯定是不会任何武功的

了。

那么,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?正道是不可能了,她不会武;魔教更不可能;也不像是朝廷里的人;难道同是商贾之家的?可她身上的衣服也并不华贵。

聂秋不动声色地想着,语调柔和地询问道:“姑娘,你没事吧?”

他这话就好像是话本子里英雄救美时的俗套剧情。

年轻女子轻吁了一声,有些苦恼,“我崴了脚。”

她边说着“多谢”,边抬起头去看这个救了自己的仁义侠客。

然而这戴着斗笠、看不清面目的侠客瞧见她的模样之后却后退了一步。

难道我长得很丑吗?

女子一下子愣住了,生平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长相来。

面前这个侠客虽然声音温柔又好听,露在外面的手也漂亮,但是也见不得长得多好看吧?

她忽然有点生气。

不过他好歹是救了自己,女子便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,很客气地问道:“公子能扶我到那旁边的石头上吗?我脚踝受伤了,没办法正常行走。”

白衣侠客把手伸进斗笠里,抵在唇下,低低地咳嗽了一声。

“我还有事,就不奉陪了,姑娘自便。”

女子“哐”地一声把手里的大箱子放在地上,简直是咬牙切齿,“我真的不是要和你搭讪!”

如果不是她被强盗追了那么久,路上不小心踩到石头,崴了脚,她才不会这么狼狈。

一想到这里,肿起来的脚踝又痛得她头皮发麻。

侠客沉默了半晌,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她笑了一声,“问我之前应该先自己报上名来吧。”

刚说完,女子便看见面前的人转身就要走。

江湖中人都是这么个模样吗?她心里头觉得郁闷。

这地方太偏僻,万一他走后就没人了怎么办?

想到这里,女子赶紧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。

“我姓萧,萧雪扬!”

虽说家里人都说不要轻易说出自己的真名,但萧雪扬还是不习惯编谎话。

经历过一次说漏嘴的尴尬场面之后,她就再也不那么做了。

白衣侠客如松

柏一样挺立的背影顿了顿,终于止住了脚步,转过头来。他伸出手把遮住面目的薄纱向上撩去,顺势堆在斗笠弯曲的弧度处,露出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。

他身后云雾袅袅,宛如仙境的濉峰只能沦为陪衬。

老天,这不是之前祭天大典上那个艳压四座的年轻祭司吗?怎么会在这里?

萧雪扬呼吸一窒。

“聂秋。”

那对薄唇轻轻一掀,吐出两个字来。

聂秋面上虽然没有任何变化,心里却是五味杂陈。

他简直是印象太深刻了,所以一看见这张脸就想起了前世的那一幕。

贾家的三公子要娶妻,身为家主的贾陵昌自然十分开心,大张旗鼓地布置了宴席,邀请了各路的有名人士前来,其中有朝廷的人,有正道的人,有商贾之家,有魔教的人……而聂迟因为心虚,也是为了补偿他,就将邀请函给了聂秋,让他代表聂家出席。

身着红衫的新娘被搀扶着下了轿,将手递到新郎掌中。

两侧忽然有小童开始撒起花来,红的粉的花瓣纷纷扬扬地在空中打着旋儿。

浓郁的花香之中,突兀地闯入了一股胭脂味。

他扶住那个撞到他身上的女子,却被狠狠地拍开了手。

“聂秋,我可算见着你了!你真是不知好歹,竟然勾引有妇之夫!亏你还是正道被称为渡人济世之人,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——”

“林渡,你总认得吧?”

紧接着就是一些不带重复的脏话。

聂秋只是回想了一下,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
她当时用来骂自己的话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,堪称他二十多年以来听过的最惊世骇俗的,想忘记都不行,连说出口都觉得难以启齿。

这个年轻女子是林渡的妻子。

他不记得林渡到底是何时娶的妻,也不知道萧雪扬这时候遇没遇见林渡。

不过,能够清楚知道的是,他又卷进了一件麻烦事里。

那张脸此时正仰着,看着他,一双眼睛眨了两下,似乎很疑惑。

说不上有多漂亮,但是很清秀,眉眼间有股

灵气。

看她这副模样,完全想象不出来是那时候骂自己的人。

然后聂秋很莫名地想起了黄盛,那个记忆中总是盛气凌人的魔教中人。

他在这一世遇见黄盛,和他交谈之前,对黄盛也是抱有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。

还有方岐生,他们上一世还算得上是死敌,几乎没有像这一世这样正常交谈过。

萧雪扬看自己的眼神是正常的,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的。

她此时应该还没有将自己当作仇人一般的痛恨。

如果可以,聂秋想,他真的不想和萧雪扬有过多的牵扯。

但是天阴沉沉的,快要下雨了,把一个受伤的人扔在山下也算不上什么美德。

他就帮人帮到底,送佛送到西吧。

于是聂秋俯下身子,隔着布料,轻轻托起萧雪扬的手臂,把她带向旁边的石头。

毕竟男女有别,他就尽量避免碰到她温热的肌肤,将萧雪扬扶到巨石旁就松了手。

萧雪扬也没有计较他之前的犹豫,道了句谢就坐了下来。

她支起一条腿,打开那个老旧的箱子,从里面摸出了一些瓶瓶罐罐,手指上下翻飞,动作很迅速地给自己上了药,又拿纱布将肿胀的脚踝包裹得严严实实,夹上两块木板,固定好,这才算大功告成。

聂秋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。

和他记忆中的不同,萧雪扬身上没有半点呛人的胭脂气息。

离得近了,就能很明显地闻到那股甘苦的药味,是只有常年浸染在草药之中的人才会有的味道,因为熟悉得就像呼吸空气一样,所以她自己多半是不知道的。

这味道不知道比胭脂味要清新多少倍。

萧雪扬把东西收拾好之后,想了想,又从下层拿出一个小瓷瓶,拧开盖子,空气中顿时出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药味,她却丝毫没有犹豫,仰起头就灌进了喉咙里。

“这是什么?”

“镇痛用的。”萧雪扬简单地解释道,从旁边找一根木棍,撑着身子站了起来。

“这附近有客栈吗?”她问。

有是有,但是望山客

栈毕竟是远近闻名的客栈,现在估计是没有空房了。

聂秋想了想,还是向萧雪扬解释了一番。

萧雪扬也是听过望山客栈的名头,并不强求,大大咧咧说道:“没事,我睡柴房都行。”

以她这副娇柔的身板,真的能在柴房睡上一晚好觉吗。

聂秋并没有再反驳,空中已经掉下了几滴雨,他们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赶紧回客栈。

于是他很奇妙地这个和上一世当众指着他骂的人,在这个阴天里短暂地同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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