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明月席地而坐 > 第267章 回首

我的书架

第267章 回首

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
等了一夜, 白玄终于回来了,开口却叫徐阆离开。

徐阆想,事到如今, 这位玄圃仙君到底在想什么啊?

他是不常生气的, 脾气算得上温吞,总是带着笑,像是没有什么事情能惹得他生气,即使脖颈处被破军仙君勒出血痕, 他那副怒火冲冲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, 徐阆记得, 他从小到大,像这样发脾气的次数屈指可数——他心上好像比其他人缺一块,所以鲜少有波澜。

喉间滚出一声闷闷的响,带着点嘲弄, 徐阆深吸一口气, 他能想得到他此时的神态可能并不算很好,甚至能称得上是咄咄逼人, “这就是你深思熟虑多日之后的结论吗?”

白玄凝视着徐阆, 像是故意要叫他看清楚似的,动作缓慢地点了点头。

好像他之前所做的努力,那些宽慰的话, 那些他极力想要维持的信任都没有意义。

想到这里, 徐阆突然想笑, 笑他前几日在午夜梦回之际惊醒时的忧虑,笑他竟然真的想等白玄有朝一日会将那些话说出口,他是妄图令冰水沸腾的人,可惜身处荒凉雪原, 还没等热气冒出来,火就已经熄了,找不到柴火来烧,若再停留,他会因为寒冷而停止呼吸。

“是我可笑,我居然真的以为你终有一日会将一切告诉我,所以觉得等也没什么。”徐阆半掩着面颊,胸中凝结着一股郁气,逼得喉间都泛出腥甜的味道,他压抑不住怒火,唇齿间泄出破碎的笑声,“在仙君眼中,我大概就和蝼蚁一般,有着不自量力的莽撞勇气。”

徐阆大可放些狠话,好叫白玄偶尔会因为他的决定而感到后悔,甚至是疼痛。

比如,告诉他,自己等了多久;比如,告诉他,自己因为那近乎于盲目的信任而四处奔走,去找了武筝和柳南辞,旁敲侧击地打听,去找了三青,甚至还去了一趟星宫;再比如,告诉他,自己虽然算不上什么流芳千古的英雄人物,面对这种情形,却没想过要逃避。

但是徐阆不想说。

彻夜的寒冷似乎在这一刻袭来,即使他穿得很厚,却还是觉得四肢百骸都被冻僵,指尖隐隐发麻,甚至是有点刺痛的,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脱力的疲惫感,像是将他浑身的骨骼都抽走,只剩一具皮囊,软塌塌的,朝着地面歪歪斜斜地倒去,他非得竭尽全力才能站稳。

白玄听罢,始终没有出声,只是看着徐阆,像是不知道说些什么,又像是无话可说了。

那就这样吧,徐阆心想,这人已经下了决定,他还能怎样呢?他向来都无从选择。

他将梁昆吾的外袍搭在手臂上,不再看白玄一眼。无论白玄脸上是什么神情,这时候又在想什么,即使是知道了,他也不会感到半分快意,他只觉得累,不想再多说一个字。

徐阆迈开步子,踏过积雪,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生涩声响,刺得耳朵疼。

即使与白玄擦肩而过时,他也没有停留半步,自顾自地往前走,他没有想再等白玄的回应,两步并作三步走,很快就已经及至院落的大门,跨过门槛,头也不回地走掉了。

白玄抬头看去,被血雾遮掩的视线中,模模糊糊只看得见一个人影越来越远。

他启唇,却像是词穷一般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,徐阆走得太快,远了,他看不清,只能凭着记忆朝徐阆离开的方向看去,却只见一片混沌的景象,尽是荒芜,不剩半点生机。

“徐阆。”他斟酌着,向着无尽的雪原轻声说道,“和神仙不同,若是凡人卷进来,只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,魂飞魄散,连选择的机会也不会有,我希望,至少你能活下去。”

凡人的气息太浅淡,像一缕轻拂过的风,在血雾之中几乎辨不清楚。

白玄站了一会儿,雪渐渐地降了下来,他感觉到些许的凉意,这才确定徐阆已经走了。

他心想,他和徐阆都是决绝之人,他将不留情面的话说得决绝,徐阆也就走得决绝。

灼烧般的疼痛感浮现,将雪原烧成荒芜,白玄负手而立,抬眼望向苍茫天穹,细雪从天际飘飘洒洒地落下,他心知这不是真正的雪花,而是邪气与灵气相撞,凝结而成的杂质,也不是白的,而是灰黑的,像是火焰燃烧殆尽后残余的灰烬,被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地飞。

神仙不是什么都做得到的。

这世上,也多得是凡人做得到,而神仙做不到的事情。

白玄在雪中伫立,过了很久,他也返身离开,雪上的脚印很快被掩埋,消失不见。

他们都没有抱着开玩笑的心思,也从未觉得有转圜的机会,徐阆连去和武筝他们道别的时间也没有——兴许这也是件应该隐瞒的事情,总之,几日后,梁昆吾就来寻徐阆了。

徐阆没有多意外,四处看了看,不见白玄的影子,他不想提,梁昆吾也并未多言。

想来梁昆吾也不知道白玄到底在想什么,他或许有猜测,或许没有,但这一路上,梁昆吾只字不提白玄,他向来寡言,这时候的话更是少,徐阆搭了几句腔,也就不说话了。

每次回到人间,白玄都是直接带着徐阆离开,所以徐阆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扇门。

和人间的那一扇嵌在山中的门相似,都是方方正正的,共有三处纹路,狐狸的那个象征着白玄,兵器废墟的那个象征着梁昆吾,藤蔓和花象征着楚琅,隐隐约约连成一个三角。

梁昆吾将手放在象征着他的那一个标志上,掌心下压,咔哒一声,开启了机关。

做完这些之后,梁昆吾就后退了一步,和徐阆并肩,看着那扇门露出一道缝隙,在悄无声息中缓缓打开,显出后面的石阶,更深处的地方就看不清了,是绵延不绝的黑暗。

“对了,”趁着开门的空隙,徐阆目不斜视地盯着那扇门,出声说道,“衣服,多谢了。”

“那时候雪挺大的,我回去洗过了一遍,晾干之后,放在卧房进门靠右的那一个柜子里了,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就去取吧。”徐阆说到这里,有点不好意思,“我刚想起来这回事。”

梁昆吾应了一声。

大门敞开,徐阆点燃手中的烛灯,他没什么东西要带走的,一身轻松,干干净净,当初是怎么来的,如今就是怎么走的,唯有手中的这盏明明灭灭的烛灯才让他有实感。

到了这时候,徐阆还是没忍住,原本都已经走进了门内,却忽然转头看向了梁昆吾。

“那个,昆仑仙君。”他摸了摸鼻尖,说道,“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嘱托我的话吗?”

好歹相识一场,他是和白玄冷战,又没和梁昆吾吵架,这种事情,徐阆还是分得清的。

梁昆吾双手抱胸,摆出他平日里经常做的那副姿态,一言不发地看了徐阆一会儿,略显锋利的眉目间显出点柔和,他想了想,如此说道:“选择的权利,从来都在你手中。”

徐阆干等了半晌,想到了所有可能性,无论是好是坏,是关怀是嘲弄,还是一句不咸不淡的道别,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,却没想到梁昆吾竟然会说出这样不清不楚的话。

他不明白梁昆吾在说什么,什么“选择的权利”,什么“在你手中”,究竟都是什么意思?

还不等他问出口,梁昆吾抬了抬手,大门应声而关,将外面的景象阻拦在其后。

徐阆的嘴角抽了抽,有点想骂人,既无奈又疑惑,然而,那扇门已经关上了,就代表梁昆吾不想跟他解释,他总不可能过去边拍门边大声询问梁昆吾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”。

他手持那盏烛灯,沿着石阶向下走去,两侧的石壁逐渐显出了残缺的色块,像是斑驳的鱼鳞,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矿石磨成的颜料,竟能在黑暗中发出浅淡的金光。

走得久了,石壁上总算出现了完整的图案,在徐阆意料之中,是各式各样的兵器。

星星点点的,向下蜿蜒,褪去一身煞气,在黑暗深处静默的等待。

这条石阶实在太长,徐阆觉得腿脚发酸,靠着石壁坐下来,歇了一会儿,又继续往下走,如此走走停停,花费了不少的时间,直到他肚子开始咕咕叫的时候,才终于看见出口。

看见出口的时候,徐阆甚至有点终于解脱了的释然。

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推开门,一看,草木不生,山石漆黑,果然是在人间的昆仑。

徐阆刚踏出门,脚还来不及收回去,那扇门“吱呀”一声又要合拢,他心里一紧,赶紧连滚带爬地朝旁边一躲,好借此挽救自己的腿,免得被那扇看起来就又沉又结实的门夹住。

这一躲不打紧,他脚下一滑,身形不稳,慌慌张张的,从山上跌了下去。

徐阆下意识地护住脑袋,只觉得天旋地转,心里犯恶心,简直可以说是神志不清,又疼又喘不过气,想停下来,偏偏又没什么办法,岩石的棱角划伤他的手臂,血腥味扑面而来。

他大概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,因为他的记忆有一段突兀的空白。

意识回潮的时候,徐阆感觉到阵阵的刺痛,不止是身上,还有头皮,好像什么东西在扯着他的头发,他呲牙咧嘴的喊了声疼,猛地睁开眼睛,浑身像是散架了似的,动弹不得。

迷蒙之中,他看见妇人挥手赶走那些捣乱的家禽,露出颇为无奈的神情,望着他。

“又是你啊。”晦涩含糊的强调从妇人的喉间滚出来,耳熟至极,“是从哪里落下来的?”

徐阆怔怔地看着她,环顾四周,惊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偏僻的小村庄。

他这才确确实实地感觉到,他真的离开了昆仑,告别那些神仙,回到了人间。

好似一场黄粱大梦,猛然间惊醒,于是腥甜的血气涌上喉头,带着点生涩的疼。
sitemap